萧澈倚在榻上,药香缭绕如雾,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浅浅的影。
沈琅、崔明瑜、赵砚舟三人立于帐前,衣角微动,无人出声。
他不谈生死,只问:“若我明日薨逝,王府令还能不能出?”
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水面,却砸沉了整屋呼吸。
三人沉默。
不是犹豫,而是心知肚明——一旦七王驾鹤,皇帝必收权柄,朝中老臣早已磨刀待发,只等一口喘息便要斩断这盘横行五年的“野路子”。
什么陶哨传声、民声上达、风闻奏事,皆是动摇纲常的邪道,岂容长久?
良久,萧澈笑了。那笑极淡,却锋利如刃。
“那就别让它停。”
话音未落,暗卫悄入,捧上三卷密令。
第一卷递向沈琅——“总哨使”衔印文书,朱砂封泥未干,上书“掌天下声讯,通万民之口”,统辖全国哨师网络,调度各地陶哨密语传递系统。
沈琅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谢恩。
萧澈抬手扶住她臂膀,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你不是我的下属。”他说,“你是她的传灯人。”
随即,他从枕下取出一只铜哨。
不过拇指长短,色泽暗哑,表面无纹,入手却沉。
“这是她早年所制‘母哨’。”萧澈道,“内刻微型律谱,三百六十调,可解所有密音。今后不必问我,听它就行。”
沈琅接过,指尖抚过哨身,忽觉掌心微震——细不可察,似有回鸣自深处传来。
她猛然醒悟:这哨内置共鸣腔,能感应远方陶哨频率变化。
哪怕千里之外一声轻响,也能在此处留下余波。
这不是信物,是活的眼睛。
第二卷交予崔明瑜。
《民声志》自此列为“独立编审机构”,可直报皇帝备案,不受王府节制,亦不归六部管辖。
主编由民间推举、三省联核,任期三年,不得连任。
每季度发布《民声指数年报》,公开各地官府回应率与政策转化数据。
崔明瑜翻阅条文,眉头微蹙:“若将来有人假借‘风闻’之名煽动暴乱?或是伪造投稿,挑起民变?”
萧澈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寒光乍现。
“那就让真相更快。”
他命人呈上一本蓝册,封面无字,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缄语审判规程》。
里面详列证据链标准:匿名投稿须经两地以上交叉验证;重大舆情需设临时听证会,邀百姓代表列席质询;恶意造谣者追溯源头,三年内禁止发声资格;而被举报官员若拒不回应,自动触发御史复查程序。
“声音要有力量,也得有规矩。”萧澈缓缓道,“否则,我们和当初的郑崇安,有何不同?”
帐外夜风穿廊,吹动檐铃,叮咚一声,仿佛应和。
第三卷落在赵砚舟手中。
原属王府私控的暗卫系统,即日起拆解重组,化为“御前风闻处”,隶属都察院,专职收集底层舆情,定期呈递《百姓名状录》。
人员去向保密,但经费公开,每年由户部公示拨款明细。
赵砚舟手指摩挲纸面,心中震动。
这不是权力移交,是制度切割——将个人势力转化为可存续的机制。
从此以后,哪怕主事者更迭,这套体系仍能自行运转。
“你们以为我病了这些年,只是在养身子?”萧澈忽然开口,语气竟带几分讥诮,“我在等一个时机——把一场‘叛逆的游戏’,变成朝廷不得不认的‘规矩’。”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
“她教会我一句话:真正的改变,不在一时胜负,而在谁能定义‘正常’。”
三人肃立,心头如雷滚过。
他们终于明白,萧澈从未打算活着走出这场局。
他的死,本身就是最后一招棋。
只要这三份密令落地生根,哪怕他明日闭眼,苏锦黎留下的火种也不会熄灭。
反而会因他的离世,获得更大的悲悯与正当性。
沈琅低头看着手中的铜哨,那细微震动仍未停歇,像是远方正有人吹响第一声号角。
崔明瑜攥紧蓝册,指节发白。
她知道,从今往后,《民声志》不再是王府附庸,而是一柄悬在官僚头顶的剑。
赵砚舟默然合上文书,脑海中已有脉络初现——三条线看似独立,实则互为支撑:哨网传声,报纸释义,风闻处执查。
若能整合成章……
他尚未言明,但眼神已亮。
萧澈注意到了。
他轻轻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三人。
“去做吧。”他说,“不要为我戴孝,要为她说真话。”
烛火摇曳,映照四张面孔,皆无悲色,唯有决意。
这一刻,七王府没有哀音,只有静水流深。
赵砚舟走出王府时,天边已泛出青灰。
他手中三卷密令如千钧之重,压得他步履沉稳,不敢有丝毫轻忽。
街巷寂静,唯有更夫残声远去。
他没有回翰林院,而是径直转入城南一条僻静小巷,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叩了三下。
门开一线,书吏模样的年轻人探出身来,见是他,立刻让路。
屋内烛火通明,案上堆满抄本、图表与各地哨网分布图。
这是他们暗中经营多年的“文枢阁”,专司典章制度推演,如今终于到了用场。
赵砚舟将三份密令摊开于案,凝视良久,忽然提笔写下一行字:“癸卯新政十二条”。
他低声自语:“若以私权推行,必遭反噬;唯有托之先制,方可立于不败。”
于是他伏案疾书,逐条整合沈琅的哨网系统、崔明瑜的《民声志》独立机制、以及风闻处的监察职能。
每一条都冠以古语为名——“采风观政,本自《周礼》”“民隐可达天听,载于《尚书·尧典》”“言路广开,乃太祖初年旧例”。
他甚至引用前朝帝王诏书中“宁闻逆耳之言,不听谄谀之声”一句,作为总纲起首。
条文成稿之际,东方微亮。
他反复推敲措辞,确保每一句皆可溯源,每一制皆似曾相识。
这不是创新,而是“复归”。
守旧派最怕变革,却最敬祖宗成法。
只要让他们相信这不过是恢复旧规,便无人敢公然反对。
次日午后,赵砚舟重返王府,呈上《癸卯新政十二条》草本。
萧澈倚在软榻上,苍白的手指缓缓翻过纸页,目光停顿在“民隐可达天听”六字上,嘴角轻轻一动。
“很好。”他声音低哑,却清晰,“不要说是我们的创举,就说……是她临行前念叨的最后一句话。”
赵砚舟心头一震,抬眼看向萧澈。那一瞬,他仿佛看见这位病弱皇子
“世人不信孤臣之心,但不会怀疑一个亡妻的遗愿。”萧澈闭目,气息微弱,“就让这份奏议,以‘追述皇后遗志’为名递进宫中。皇帝念及亲情,难轻易驳回。”
话音落罢,外间传来脚步声。
元惠禅师步入庭院,手持一只陶罐,封口以朱泥印着双龙纹,正是当年七王府与安国公府联姻时,合卺酒所用之器。
“贫僧遵嘱而来。”禅师低声道,“此酒未曾饮尽,她走那日,殿下命我代为封存。”
萧澈睁开眼,望向那只斑驳旧罐,良久未语。
随后挥手,命人取井台旁铜勺,亲自启封,将残液缓缓倾入庭院古井。
水声轻响,一圈涟漪扩散,随即隐没黑暗。
“水会流到地下河,”他说,“就像话会传到她耳边。”
当夜,萧澈独坐书房,窗外万籁俱寂。
他翻开最后一本奏折,是江南灾情快报,批红已毕,却在末尾添了一笔小字:“此事已妥,勿念。”
笔尖顿住,墨迹晕开。
他合上折子,倚案而歇,唇角微扬,似在等待一场不会到来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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