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喧闹着离开教室。
林远心里装着事，婉拒了和真去网吧的开黑邀请，也避开了琪亚娜，怕自己忍不住又动手，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教学楼，漫无目的地在被夜色笼罩的校园里散步。
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路旁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叶。
月光不算明亮，勉强勾勒出小径的轮廓。
林远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着，思绪有些飘远。
走着走着，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有极其轻微、却一直存在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月光下，绘梨衣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暗红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双清澈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轻松熊，像是夜里悄悄跟随着他的小动物。
“绘梨衣？”林远有些惊讶，“你怎么跟来了？没跟芙莉莲回去？”
绘梨衣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小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问：“林远……为什么，难过？”
林远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心思纯净如水晶的女孩察觉到了。
他看着她那双映着微弱月光的、纯粹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在她面前，不需要任何伪装。
他叹了口气，和她并肩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将晚自习时奥托老师的话，以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的迷茫和无力感，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所以你看，那些听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学分啊，机甲啊，还有未来的职业，好像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有点……格格不入。”
他说完，感觉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似乎顺畅了不少。倾诉本身，就是一种释放。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次元口袋，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等等……外挂？我好像……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虽然他自身拥有着让普通物品变成非凡的存在，但是又不能用，被发现了这个能力，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知道，那还得了？直接把它拿去做解剖了。
而且灰太狼老师的口袋固然神奇，但终究是外物，无法改变他自身没有异能的本质。
然而，正是这一瞬间的思绪流转，加上将烦恼倾吐出来的轻松感，让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带着点豁达的笑容。
“不过……好像也没必要那么焦虑。”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呢？没有异能，就不能过得开心了吗？”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安静聆听的绘梨衣，眼神变得明亮而坚定：
“我想，我或许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保护好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琪亚娜他们；做自己能做的事，比如学习，比如……嗯，想办法赚点生活费？”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或许我无法成为那种毁天灭地的强者，但我可以成为一个……能让我在乎的人感到安心和快乐的、不错的普通人。”
他想起了自己对绘梨衣的承诺，语气变得更加认真：
“对了，绘梨衣，关于源稚生的事。我一定会找个机会，亲自去跟他解释，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我会告诉他，你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空，更自由的生活，而不是被囚禁在所谓的‘宿命’里。这不是他的错，他保护你也是为了不让你身体的那股力量毁灭世界，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他说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选择，关于希望，话语里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却无比真挚的话。
绘梨衣一直安静地听着，暗红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仿佛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最后，林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顽劣的笑容，话锋一转：
“当然啦，说这么多正经的……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耸了耸肩，“我也会偷懒，会贪吃，会跟琪亚娜那种笨蛋较劲，偶尔……嗯，还会有点小坏心思。”
他试图用自嘲让气氛轻松些，然后，他看向绘梨衣，问出了一个他思考过，但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
“绘梨衣，说起来……你自己是怎么看待你哥哥源稚生的？”
他想知道，在那个如同牢笼般的家族里，那位身居高位的兄长，在绘梨衣纯净的心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是畏惧？是依赖？还是……某种被血缘纽带连接着的、复杂难言的情感？
月光如水银般铺洒在寂静的小径上，梧桐叶的影子在地面斑驳摇曳。
绘梨衣听着林远的问题，微微偏过头，暗红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她抱着轻松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脑海中那些简单却沉重的词汇。
“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像夜风拂过竹叶，“是好人。”
没有过多的修饰，没有复杂的情绪渲染。
在这个女孩纯粹如白纸的世界里，善恶是非是如此的分明。
那个会给她带玩具，会给她带甜甜的糖，会在深夜里凝视她睡颜的兄长，就是“好人”。即便那保护带着枷锁的重量，即便那凝视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无奈与家族的阴影。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更复杂的语言，但最终只是重复道：“他很好……只是，没有办法。”
像是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中的鸟儿，能看见饲主眼中的温柔，却也清晰地感知着笼柱的冰冷。
忽然，她转过头，那双暗红色的、如同蕴藏着古老龙血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林远。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林远措手不及的动作——
她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抱住了林远。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寒冷的夜里抓住了唯一感知到的温暖源。
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凉，发丝间有淡淡的、如同朝露般的清香。
林远身体一僵，彻底懵了。
这……这也能扯到我？！我只是问了一下她哥哥啊！
他手足无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绘梨衣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用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地说：
“林远……也是好人。和哥哥，不一样的好。”
在她的逻辑里，林远将她从那个华美的囚笼里带出来，带她看星空，吃好吃的，会对她笑，会保护她。
这是一种与源稚生那种沉重、无奈的“好”截然不同的，更自由、更明亮的“好”。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一家烟雾缭绕的网吧角落里。
源稚生穿着不起眼的黑色夹克，戴着连帽衫的帽子，帽檐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
他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柔和七星”，这是他的习惯，尼古丁的渴望能让他保持一种冷静的焦灼。
屏幕上是《三角洲行动》混乱的战场画面。
他操作的角色乌鲁鲁正蹲守在桥梁的一端，枪口对准着唯一的通道。
“堵桥来！”他对着麦克风，用略带生硬但语调准确的中文说道，声音低沉。他身边坐着几个临时组队的中国网友。
“卧槽兄弟，你这日语口音的中文有点东西啊！”一个队友调侃道。
另一个队友立刻接话，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玩着梗：“哥们儿，堵桥会失去浮木的，反正我天天打瓦，多的事，哈哈哈！兄弟你长得这么帅，要不要也来打瓦？”
源稚生皱了皱眉，他精通中文，能听懂字面意思，但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果逻辑和调侃意味。
玩乌鲁鲁堵桥……为什么会失去父母？这超出了他作为黑道家主所接受的逻辑训练和风险评估范畴。
他只能将其归结为这片土地上某种深奥难懂的、地域性的禁忌或诅咒。
他有些笨拙地操控着乌鲁鲁这个角色，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类游戏。
复杂的键位和瞬息万变的战局让他这个习惯了现实中断罪与杀戮的皇，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但奇怪的是，这种纯粹的、无需思考背景与后果的虚拟厮杀，竟让他紧绷的神经获得了一丝难得的放松。
他进不了那座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三中。每次想进去，就被龙公一个眼神吓走了。
他只能像一头被困在牢笼外的守护兽，焦躁地徘徊，将精力发泄在虚拟的战场上，同时等待着，期盼着。
期盼着那个被他视为唯一软肋、却又不得不放手让其离开的妹妹，有一天能主动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出来了，自己该说什么。
是“跟我回家”？
还是“你过得好吗”？
他叼着无法点燃的香烟，手指在鼠标上用力，屏幕上的角色精准地爆掉了一个试图冲过桥梁的敌人的头。
网吧的喧嚣与他内心的寂静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只是在等，用一种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方式，在虚拟世界的枪火声中，等待着与真实世界里的血亲，那场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注定艰难的重逢。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校园里，他等待的妹妹，刚刚将“好人”的标签，同样赋予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并用一个拥抱，完成了她心中简单的、关于“善”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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