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雪夜惊变
腊月初八的扬州城粥香四溢，漕司衙门却弥漫着药味。赵五扶着柳蓁蓁在院中赏梅，见她指尖抚过孕肚时眉头微蹙，立即屏退左右：“可是又疼了？”
“无妨。”柳蓁蓁勉强一笑，忽指向梅枝，“你看这并蒂梅——像不像睢阳城头那株？”话音未落，慕容芷浑身是雪闯入院中：“郎君！润州急报——昨夜三十艘漕船在瓜洲口沉没！”
赵五轻按妻子冰凉的手：“先去歇着。”转身时眼神骤冷，“沉船缘由？”
“说是触礁。”慕容芷递上断裂的舵片，“但我在残骸里找到这个——”半截弩箭深嵌木中，箭簇刻着范阳军特有的狼头纹！
三人疾奔书房时，萨琳娜正对着漕运图涂抹胡粉：“失踪的船队本该运盐往襄阳，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她指尖点向长江出海口，“崇明岛附近渔民捞到盐包，里面装的...是生铁！”
赵五猛然推开窗，风雪灌入满室。他想起现代刑侦中的轨迹还原法，立即令慕容芷调来所有漕船航行日志。烛火摇曳至三更，终于发现诡异处：共有九艘船曾在同一处沙洲“检修”，经手人都是新提拔的漕吏张承恩——此人是柳别驾半年前举荐的！
“不会是他。”柳蓁蓁突然出现在门边，裹着狐裘的身子单薄如纸，“张承恩是家父乳母之子，绝无可能通敌。”她咳嗽着展开一卷名册，“但你们看这个——”
泛黄的书页记录着天宝十载的漕工名录，张承恩名字旁竟有朱笔批注：“范阳籍，母丧归乡三年”。而安禄山正是天宝十载开始募兵！
“好个偷天换日！”赵五立即下令秘捕张承恩。然而衙役扑空归来：张宅早已人去楼空，卧榻下却藏着半封血书，字迹与柳别驾奏折一模一样：“事急，速焚漕仓...”
柳蓁蓁看到父亲笔迹踉跄后退，赵五急忙扶住她时触到滚烫的额头。太医诊脉后面色凝重：“夫人忧思过甚，胎象已现离脉之兆！”
当夜扬州骤起风波。匿名揭帖贴满大街小巷，绘着柳别驾与安禄山密会的场景，更有“证人”指认柳家通过漕运为叛军输送军械。慕容芷擒住散布谣言者，严刑下竟招出受东宫侍卫指使！
“是连环计。”赵五碾碎药碗，“先沉船栽赃，再构陷柳公，最后...”他望向病榻上的妻子，“逼我自乱阵脚。”
风雪夜中，赵五做惊人决定：公开审理沉船案！扬州法场当日万人空巷，他当众将弩箭与血书呈于案前，突然下令：“带人犯——”
囚车上绑着的竟是已“溺亡”的漕工头领！原来赵五早令慕容芷暗中救起落水者，此人招供：张承恩逼他们在漕船底舱暗藏铁锭，遇巡检便凿沉船只！
“然则真凶另有其人。”赵五突然掷出萨琳娜找到的胡商账本，“记录显示，生铁皆购自魏国公府产业！”全场哗然中，他剑指旁听席上的盐铁使：“阁下是否该解释，为何叛军弩箭与您卫队制式相同？”
盐铁使暴起欲逃，被慕容芷当庭擒获。在其府中搜出与史思明往来书信，赫然盖着“南山”印鉴！
案情大白那日，柳蓁蓁提前分娩。产房外赵五忽闻婴儿啼哭，稳婆却满脸泪痕奔出：“夫人血崩...说要见您最后一面...”
赵五冲进内室时，见妻子怀中抱着婴孩，她气若游丝：“给孩子取名...淮安...”突然攥紧他衣袖，“小心太子...他与南山...”话未竟，手已垂落。
赵五见婴孩左臂有块枫叶状胎记，恍然想起现代女友小雯曾说：“若转世重逢，以枫叶为记。”他抱过孩子喃喃道：“此生定护你们周全。”
满城缟素中，慕容芷带来更骇人消息：太子使者正携旨前来，欲以“通敌”罪押解赵五进京。雪夜孤灯下，赵五轻抚妻子遗剑，对慕容芷决然道：“备船，我们去长安。”
——他要当面问问那位储君，为何在国难之时，仍不忘权谋倾轧？
漕船在广运潭的柳荫下轻轻晃动，赵五凝视着怀中婴孩左臂那枚殷红如血的枫叶胎记，心中涌起万千波澜。慕容芷递来温热的米汤，见他神色凝重，低声道：“郎君该给这孩子取个名了。”
赵五指尖轻触婴儿柔软的脸颊，想起三日前柳蓁蓁弥留之际的场景。那时叛军流矢已射穿车帘，她躺在残破车厢里，汗湿的青丝黏在苍白的额角，却仍强撑着笑：“若…若是男孩，便叫淮安吧。愿他守护的江淮，永得安宁。”她咳着血沫，手指死死攥住赵五袖口，“但妾身私心…还想赠他个小字，叫江月。”她望向车窗外硝烟弥漫的睢阳城，声若游丝：“张若虚诗云‘江月年年望相似’…愿我儿如江心明月，看尽盛世清平。”
“赵江月。”赵五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忽觉怀中婴孩竟咧开没牙的嘴，仿佛对这名号报以认可
。慕容芷见状，取来笔墨绢帛：“正名承志，乳名寄情。郎君不妨将寓意写明，待孩子懂事时告知。”
赵五提笔蘸墨，在绢帛上工整写下“江月”二字时，船舱外忽然飘进几缕柳絮，恰落在婴儿眉心。慕容芷轻声惊呼：“柳絮飞花…莫非是夫人魂灵相贺？”
赵五心中震动，俯身对婴孩道：“你母亲一生愿见‘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胜景。今后你便叫赵江月——这江淮明月，便是她望你的眼。”
正当笔尖搁下，萨琳娜裹着伤肩挣扎坐起，用波斯语混杂唐言道：“我们故乡…孩子取名要卜算星辰。昨夜我观天象，北辰之星正照此船！”她取出随身的水晶星盘，只见月光透舷窗落在盘面，竟折射出淡紫光晕
。慕容芷若有所思：“《易经》有云‘坎为水，月为水精’。这孩子生于漕运舟中，水月相映，正是天命。”
“何必拘泥天命？”赵五突然将星盘推开，抱紧儿子走向船头。晨光已染红龙池碧波，他望见远处花萼相辉楼的琉璃瓦映出金辉，沉声道：“他日若得女儿，当名江雪——任它江月江雪，皆要活出自家气象！”
此言一出，忽见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在朝阳下幻作七彩。慕容芷指尖轻颤，默默将“赵江雪”三字刻在舱壁隐蔽处，刀痕深重如契。
（第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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