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空间跳跃的扭曲感尚未完全消散，“暗影之梭”已如同受伤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滑入龙盾局预设在南极冰盖边缘的秘密接收港。舱门开启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与基地内部循环系统特有的、带着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让凌霄恍惚了一瞬。他从高度紧张、意识几近撕裂的状态，被猛地拉回相对“安全”的现实，巨大的反差带来一阵生理性的眩晕。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解开安全锁，踉跄着踏出船舱。双脚踩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传来坚实的触感，却无法驱散灵魂深处那种被掏空后的虚浮。“潜影”装甲表面布满细微的腐蚀痕迹和能量过载的灼斑，发出轻微的冷却嘶鸣。每移动一步，灵基深处那片死寂本源周围的规则裂痕都传来隐隐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痛，提醒着他此次潜入的代价。
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灵基深处那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洞——那条连接七海建人的冰线，彻底消失了。不再是微弱，不再是冰冷，而是彻彻底底的、无影无踪的虚无。仿佛支撑他世界的一根擎天巨柱轰然倒塌，只留下无法填补的深渊。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茫然失措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腕甲内侧那枚“静默信标”，冰凉的触感此刻显得如此讽刺——他带回了情报，却可能永远失去了需要传递信息的那个人。
港口的灯光苍白刺眼，一队身着白色防护服、表情肃穆的医疗和技术人员早已静候在此。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脚步声在空旷的港口回荡。他们迅速上前，熟练地开始对凌霄进行初步的身体检查和装甲状态评估，动作精准而高效，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和沉重的气氛。
凌霄任由他们摆布，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周围熟悉的基地环境。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却又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变得陌生而遥远。他成功了，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但内心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败感。
很快，他被护送前往深层医疗区。通道两侧的闸门次第滑开又合拢，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隔绝。当他再次躺进那间熟悉的、布满精密仪器的医疗静滞舱时，维生液冰冷的触感包裹上来，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心感——仿佛只有在这种绝对隔离的环境中，他才能暂时逃避外面那个需要他做出抉择的世界。
苏婉博士亲自负责他的术后评估。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手术刀，但在记录数据时，凌霄捕捉到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尤其是在扫描到他灵基深处那片新增的规则裂痕和那条彻底消失的冰线时，她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用更快的语速下达着修复指令，动作却比平时更加轻柔。
“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灵能过载导致经脉轻微灼伤，均可修复。”苏婉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平静无波，“灵基结构性损伤加重，新增规则层面污染残留，稳定性评估降至c级。需要至少三轮深度净化与重构程序。”
深度净化……意味着更长时间的隔离和更彻底的意识沉眠。凌霄闭上眼，没有反对。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内心那片巨大的空洞和沉重如山的负担。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太多喘息的时间。静滞程序启动后不到六小时，医疗舱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秦锋。
龙盾局的最高指挥官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但眼神中的锐利和沉重却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医疗舱边，调出了外部终端。
“你带回来的数据，经过初步解析。”秦锋的声音低沉沙哑，开门见山。他调出星图，一个远比之前任何坐标都更加遥远、能量反应如同黑暗太阳般恐怖的标记点，被高亮显示在星图边缘的未知星域，旁边标注着令人心悸的能量读数。“这就是……你发现的‘核心节点’？”
凌霄看着那个光点，内心一阵悸动。那就是他险些付出生命代价窥见的、掌控着整个监控网络的恐怖存在。他点了点头，喉咙干涩：“是。而且……我感觉到，它……似乎是‘活’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庞大意志。”
秦锋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他又调出另一份数据，是凌霄记录下的、关于那个核心节点在受到干扰瞬间流露出的、极其短暂的能量间歇规律以及其内部数据流向的拓扑片段。
“这些信息，价值无法估量。”秦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凝重，“它证实了我们的部分猜想，也揭示了更可怕的真相。这个网络背后，确实存在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高度智能的‘主宰’。而你发现的这个间歇期和内部结构弱点……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关闭星图，目光沉重地落在凌霄身上：“但是，凌霄，我们也失去了七海建人。”他的语气没有太多波澜，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静滞舱的监测数据显示，在你触发他最后预留的‘导航指令’时，他的意识印记……发生了不可逆的彻底消散。现在……只剩下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的躯壳。”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从秦锋口中听到这个确认，凌霄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维生液的冰冷也无法缓解那股从灵魂深处涌上的寒意和悲伤。那个亦师亦友、永远冷静、在绝境中一次次为他指引方向的身影……真的消失了。是为了给他争取这最后一线的生机。
舱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沉重的氛围。
良久，秦锋才再次开口，声音更加低沉：“我们现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拥有了关键情报，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下一步……是集结所有力量，在你发现的间歇期，对这个核心节点发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远征？还是……利用这些情报，转向更保守的防御和撤离方案？”
他没有看凌霄，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但凌霄明白，这个抉择的重量，秦锋希望他一起来承担。因为他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那个恐怖存在的人，他是七海建人用生命换来的情报的载体。
凌霄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维生液，落在舱顶冰冷的金属板上。灵基深处的空洞依旧存在，悲伤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在这片悲伤的废墟之下，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那是七海建人留下的理性、责任与不屈的意志，如同烧尽的野草下萌发的新芽。
退缩吗？固守吗？让七海建人和其他人的牺牲付诸东流？让人类文明在未知的威胁下苟延残喘，等待最终的收割？
不。
他转过头，看向秦锋，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深处燃烧着一点冰冷的火焰。
“他指引我找到这条路，”凌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不是为了让我们停下。”
秦锋深深地看着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那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凝重，但最终，化为一种并肩面对绝境的决绝。
无声的抉择，已然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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