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沉浸在喜悦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头顶的天花板角落的监控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一个角度。
黑色的摄像头内，源源不断电流正将图片传向遥远的Site-01。
监控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男人，他今年四十一岁了。
男人身着黑色高级西装，双手交叠于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而他胸前的监督者议会徽章却无形告知了其尊贵的身份——o5-8（小辈）
监控屏幕的冷光在o5-8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指间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好似与实验区残留的低频共振隐隐相合。
这间位于Site-01地下三层的监控室比标准收容单元还要密闭，墙壁嵌着三层铅合金屏蔽层，空气里永远浮动着空气清新剂与旧纸张混合的气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习惯于将自己关在封闭的屋子里。
此时o5-8正放大监控视频里的某个细节：
画面中，冰喻耳后的一小缕头发被气流吹动，那弧度让他想起Kondraki博士总爱翘起来的额发。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在Site-19的会议室，就是那缕头发沾着毛絮，随着Kondraki的笑一抖一抖的。
当年他说：“放心8号，Scp-083（吸血鬼公爵）那家伙在我眼里看来就是一个没啥心眼的小屁孩儿，我分分钟给他虐死。”
他当时就不应该Kondraki博士的鬼话！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的聊天框突然亮起。
【嗨，八号，实验成功了，不想说些什么吗？】
o5-3的消息带着标志性的跳脱，字体是他特调的荧光绿，像极了Scp-3199幼年体溅在地面上的体液。
o5-8拿起桌上的瓷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在杯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盯着那片水渍，忽然想起行动的那天，也是这样潮湿的天气。天空中滴下了几滴雨，在申请报告上洇开了“批准”两个字的墨痕。
“是啊，实验成功了固然是一个好事，但三号，还不要太早就妄下定论。”他对着那行聊天框开口，声音经过加密处理后变得有些失真，却掩不住尾音里的紧绷，“半场开香槟可不是一个好事。”
聊天框的绿色字体顿了顿，随即跳出一个挑眉的表情符号。
o5-3总是这样，把所有情绪都藏在这些轻飘飘的符号背后，就像他当年在议会投票时，明明当初坚定不移地投了反对，却在表决结果出来后，笑着拍o5-8的肩膀说“早告诉你别紧张”。
【你又想起了那件事？】
“也许吧。”o5-8转动着杯子，瓷杯与桌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监控室里格外清晰，“我还是无法做到对当年的那件事（公爵的末日）无动于衷。”
他点开屏幕左侧的隐藏文件夹，加密等级最高的那个图标是一朵褪色的鸢尾花。
双击打开时，系统终端发出三次短促的蜂鸣，像在提醒他这段记忆的危险性。
文件夹里躺着987份文件，最新的修改日期停留在五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屏幕上弹出的第一张照片里，年轻的Kondraki站在Scp-083的收容单元前，白大褂的背影边露出半截他挂在胸口的地表最强相机。
“是时候该做一个了断了。”o5-8喃喃自语。
【所以你也认为这次会像那件事一样失败？】o5-3小心翼翼的问道。
o5-8没有立刻回答。他滑动鼠标，调出“公爵的末日”行动的最终报告。
他滑动鼠标滚轮，直到最终报告的第37页才停下。
事故报告第37页的第一行写赫然着：在进入Scp-083收容单元后，Kondraki博士擅违反原本提交议会的的处决计划，激怒Scp-083后逃出了083收容单元，并在设施内四处乱窜。
期间导致Scp-682突破收容，站点安保人员近乎全灭，机动特遣队“霍桑的英雄”无人生还。Site-19主穹顶坍塌，上百名的名研究员殉职，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000亿美元。”
殉职。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o5-8闭了闭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夜的警报声，像无数把钝刀在切割金属。
他记得Gears博士在通讯频道里平静的声音，记得监控画面里Kondraki坐在Scp-682的背上，举起自制的高压电缆时那抹疯狂的笑。
更记得自己在紧急会议上拍着桌子嘶吼“他不是故意的”——直到议会调出Kondraki过去十年的违规记录。
那些用红墨水标注的“擅自激活”“违规测试”“销毁文件”，像一记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三号，先说说你的判断吧。”他把报告最小化，杯中的冰块已经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杯底几块顽固的棱角。
【行】o5-3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正在查找自己的计算结果。
【根据我的725次推演，如果不出现其他变量的话，这次工作完成成功率高达85%】
棱角分明的字体带着数据特有的冷酷，像o5-3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
o5-8看着那个数字，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撞在铅合金墙壁上，弹回来时带着空洞的回音。
“哈哈，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成功率高达70%…”
【那次不算！】o5-3那略微有些狰狞的字体后面跟着个炸毛的小猫表情，【鬼知道Kondraki博士他完全不按照自己提交的计划表来。】
“嘶——”o5-8倒吸一口冷气，指尖猛地按在太阳穴上。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突然决堤：当初他们几个聚在会议厅里看着19号站点黑匣子里的安全日志视频回放。
画面中出现的是Site-19的走廊，应急灯的红光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Scp-682的嘶吼穿透了三层防弹玻璃，即便过了几年却依旧徘徊在他的耳边。
“那你还记得最终事后采访里Gears说的那句话吗？”o5-8抬起头，监控屏幕的光在他瞳孔里碎成一片，像极了Site-19坍塌时漫天飞舞的火花。
聊天框沉默了足足十五秒，久到o5-8以为加密线路出了故障。然后，一行比之前小了一号的黑色字体，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
【记得】
“事后采访时，Gears说…”o5-8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废墟里的灰尘呛住，“这一切的一切，就连毁灭Site-19，释放083，甚至他当初提交处决申请表…都是在他的计划之内，而付出这么多，就仅仅只为了实现一个目标。”
“——骑乘Scp-682。”
说完这句话后，他停顿了很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监控屏幕里，冰喻正低头和柒霖说着什么，两人的肩膀偶尔相触，像两株在风中依偎的植物。
“哈哈，对吧三号…多么可笑。”o5-8猛地将杯子砸在桌面上，冰块飞溅出来，在屏幕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他很少如此失态，上一次还是在议会投票是否保留Kondraki的职务时，他把议员徽章摔在长桌上，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鸽子——刚刚上任o5便给基金会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失，这无疑给他的内心来了一记重创。
“骑乘Scp-682…骑乘Scp-682…神他妈骑乘Scp-682！”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带着五年未散的戾气。
“亏我当初那么信任地为他辩解，但凡…但凡我当初事先对其进行调查，但凡我看见了他那往年的违规记录——我死都不会同意他来处决那个该死的吸血鬼！”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些违规记录此刻就在他的加密硬盘里，编号从Scp-002到Scp-4738，密密麻麻的红章像一个个烙印。
【八号，你先冷静一下。】o5-3的字体恢复了平稳，甚至在末尾加了个缓慢闪烁的呼吸提示图标，蓝绿色的光点一明一灭，像在给屏幕这头的人做无声的心理疏导。
“呼…”o5-8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而此时此刻，远在19号站点里的柒霖正在帮冰喻扶正歪掉的麦克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对方的耳廓，冰喻的耳尖瞬间泛起微红。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o5-8终于平复了他刚刚那激动的情绪。
“刚才…抱歉。”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溅在袖口的水渍，声音轻得像叹息。
瓷杯躺在桌面上，杯口的裂痕在灯光下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就像他心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聊天框的字体柔和了些，像是在放缓语速。
【现在转回刚才的话题，你认为这次任务能成功吗？】
o5-8的目光重新落回监控屏幕。实验区中央的白色巨卵安静地矗立着，表面的冰霜在冷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传感器的绿灯规律闪烁，数据流平稳得像熟睡的呼吸。
他看着冰喻整理实验记录时认真的侧脸，看着柒霖分析数据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梦瑶在记事本上写下“成功”二字时，笔尖微微的颤抖。
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有他早已遗失的东西——那种对未知的笃定，对成功的期待，还有面对失败时，眼里不会熄灭的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o5-8顿了顿“应该是会成功的。”
他伸手碰了碰屏幕，指尖的温度让玻璃表面泛起一层薄雾，“我想…任务成功的话，我应该会十分高兴吧。”
这句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那些被“公爵的末日”冻结的心绪，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融化。就像实验区里的卵，在20赫兹的低频声波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
他忽然想起Kondraki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恐惧和期待其实是双胞胎，都能让心跳加速，只是人们总爱给它们贴不同的标签。”
【…】
o5-3沉默了很久，久到监控室里的时钟滴答响了三十声，久到o5-8以为他又在进行什么复杂的推演。
然后，一行新的字体跳了出来，不是惯常的乌黑，而是温暖的橙黄——那是o5-3只有在确定重要事项时才会使用的颜色，就像当年在他晋升o5时，发来的那句“欢迎加入，小家伙”。
【我会加油的】
o5-8愣住了。他看着那行橙黄色的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参与o5议会时，紧张得差点打翻咖啡杯，而o5-3是第一个跟他开口并安慰他放轻松的人。
o5-3就是这样，当时他还没有经历那次把他变成植物人的意外，不过就算脑子被挖出来泡在水缸里，他也一点都没有变。
那时他与o5-3站在Site-01的天台上，看着苍茫的月球往站点的穹顶反射着星光，o5-3说：“别担心，我们总会找到正确的路。”
监控屏幕里，冰喻和柒霖正在收拾实验器材，偶尔低头交谈，笑声透过麦克风传过来，带着年轻人才有的清亮。
天花板角落的监控器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妙的角度，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包括冰喻不小心碰掉柒霖的钢笔，两人同时伸手去捡时，交叠在一起的指尖。
而在世界的另一头，o5-3关闭了聊天框。他面前的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文件夹，命名为【o5-8恢复计划】。
推演进度条显示已完成，成功率那一栏，鲜红的数字缓慢跳动，最终定格在100%。
文件夹里躺着73个子文件，每个文件名都是“公爵的末日”行动中殉职研究员的名字，最后一个文件名为“去冰岛看极光”。
看着这一行字，o5-3笑了笑，像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承诺：“这次，真的不会让你失望了。”
o5-8打开了监控室的门，金黄的夕阳透过门缝洒了进来。
他拿起胸前的议会徽章，在夕阳下看了很久。徽章背面刻着的“永不后退”四个字，此刻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o5-3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冰岛的极光在夜空里铺展开来，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
下面写着一行字〔如果你的状态有好转，那我就带你去实现梦想〕
o5-8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发送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监控室的寂静里，第一次有了心跳之外的声音——那是冰层融化的轻响，是废墟上抽出的新芽，是某个被遗忘的承诺，终于有了重新实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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