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的交谈，又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气氛算不上热烈，但至少不再像前两次那般凝滞。谢屹说着，林婉儿听着，间或给予一点淡淡的回应。对于谢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进展。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位林小姐，或许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般，只有高高在上的骄矜。
他看着她被微风拂动的鬓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头那份因初见惊艳而生的悸动，似乎又鲜活起来。他斟酌着词语，想邀请她改日去城郊看看骑兵演武，那或许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刹那，林婉儿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恰到好处地以团扇掩唇，轻轻打了个极小、极秀气的哈欠，眉宇间适时地染上一抹倦色。
“听屹表哥讲述边塞风光，着实令人神往。”她声音柔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乏力，“只是婉儿体弱，坐得久了，有些精神不济，想先回去歇息了。”
她的话，如同温柔的壁垒，将谢屹尚未出口的邀请，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谢屹满腔的话哽在喉头，看着她瞬间又恢复了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刚升起的那点以为拉近了距离的错觉，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他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眸子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了然与难以察觉的失落。
他看得分明，她那倦色，多半是装的。她依旧在划清界限，只是今日，用了更温和、更不容拒绝的方式。
“是在下疏忽了。”谢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林小姐请便。”
林婉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扶着翠浓的手，仪态万方地离开了沁芳亭，自始至终，未曾回头多看一眼。
谢屹独自立于亭中，望着那抹窈窕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刚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假山后，谢阿蛮看着林婉儿离去，又看看亭中兄长那沉默伫立的背影，心里又是气愤，又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看吧！我就说她是装的！”她揪着身边的草叶泄愤，“装柔弱，装体贴，等我大哥放松警惕，她就立刻抽身！吊着！她就是故意吊着大哥呢！”
可同时，她也清晰地看到了大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落。那股火气，忽然就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焦急。她的大哥，顶天立地的镇北将军嫡长子，何时在女子面前流露出过这般神情？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谢阿蛮喃喃自语，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我得找人帮忙……必须得找人点醒大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个面孔闪过。最终，一个沉静的身影定格在她脑海中——苏小小。
小小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她看得通透，说话也有分寸。或许……或许她能有什么办法？至少，能听自己倒倒苦水，帮忙分析分析？
这个念头一生，便再也压不下去。
而此刻，林婉儿已回到听雪轩内。她卸下钗环，靠在窗边软榻上，回想起方才谢屹眼中那抹清晰的失落，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淡漠。
她今日态度的些微软化，与其说是对谢屹本人改观，不如说是对她自身所处位置的一种理性认知带来的、短暂的情绪调整。一旦察觉到对方可能误解，并试图更进一步，她立刻就会竖起所有防御，退回安全距离。
她的心，如同这座精致的听雪轩，门扉虚掩，却从未真正为谢屹这样的人打开过。那一点点因“保家卫国”而生出的敬意，远不足以撼动她内心深处的择偶标准和现实考量。
谢屹的接连到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关于身份、现实与情感的涟漪，却未能改变潭水最终的流向。而躲在暗处的谢阿蛮，则下定决心，要寻求外援，阻止她所预见的“悲剧”。
一场新的风波，似乎在悄然酝酿。
（下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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