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倚在暖阁的窗边，身上裹着厚厚的锦缎披风，手里捏着一封来自京城的家书。信是祖母和母亲联名写来的，字里行间满是慈爱与挂念，说着京中入了秋，天气转凉，惦记她在钱塘是否添衣，饮食是否习惯，最后委婉却坚定地提出，希望她尽快回京休养，言说家中长辈思念心切，她的身子骨还是留在京中由御医调理更为稳妥。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却是不舍。钱塘的山水比京城灵动，这里的空气也似乎更自由些，虽然大部分时间也只能困在这别业之中，但至少能偶尔听听兄长说起外面的趣闻，甚至……还能隐约感知到那位西泠苏娘子的存在，像一抹清新的风，吹拂过她沉寂的生活。
“哥哥，”她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坐在对面正翻阅着文书的阮郁，“祖母和母亲……想让我回去了。”
阮郁从文书上抬起眼。他这几日称病不出，实则是在书房梳理漕运案的线索，权衡朝局动向。听闻妹妹的话，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她身边，接过那封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长辈们是担心你的身子。”他语气温和，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动作细致，“钱塘湿气重，入了秋确实对你的咳症不宜。回京让孙太医仔细瞧瞧，也好让祖母和母亲安心。”
他的理由充分而合理，完全是从阮玉的健康角度出发，听不出丝毫私心。阮玉看着他，哥哥总是这样，思虑周全，处事沉稳，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可她总觉得，哥哥眉宇间似乎比在京城时多了些什么，是更深的思虑，还是……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牵绊？
“哥哥不和我一起回去吗？”阮玉轻声问，“漕运案……不是暂时……”
阮郁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案子虽暂缓，但余波未平，许多首尾还需料理。我身为钦差，岂能一走了之？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似是随意道，“钱塘还有些……未尽之事。”
未尽之事？阮玉心中微动。她想起兄长前几日“偶感风寒”前，似乎心情不错，还曾问起玄墨一些市井间的趣闻。这与他在京城时终日忙于政务、心无旁骛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
她没有追问。她深知兄长的性子，他若不想说，谁也问不出。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玉儿明白了。那……玉儿听哥哥的安排，过几日便动身回京。”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依赖与不舍，“哥哥在钱塘，一切小心。祖母和母亲那边，我会替哥哥解释的。”
“好。”阮郁轻轻拍了拍妹妹单薄的肩膀，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柔和与歉疚。他这个妹妹，自幼体弱，心思却玲珑剔透，总是这般懂事。
正在这时，玄墨在门外低声禀报：“公子，京城有信至，是老爷亲笔。”
阮郁眸色一凝，对阮玉道：“你好好歇着，回京之事我让下面人尽快安排妥当。”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阮玉看着兄长离去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家书，轻轻叹了口气。回京之后，怕是再难听到西湖的水声，也再难感知到这江南独特的、带着自由气息的风了。只希望哥哥在钱塘，一切顺利，也能……如愿完成他的“未尽之事”吧。
书房内，阮郁拆开了父亲的信。信中除了惯例的问候与对漕运案后续处理的指示外，在末尾，用一种极其含蓄隐晦的笔触，提及了与镇北将军府联姻的意向。父亲并未明说对象是谁，只道“谢家女郎，身份相当，可堪良配”，让他心中略有准备，待回京后再行详议。
阮郁面色平静地看完，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缓缓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联姻。谢家女。
他几乎立刻便想到了那位名声在世家圈内并不算好的谢清，以及父亲信中那含糊的“身份相当”——指的自然是嫡长女的身份。至于谢阿蛮，经过秋千一事，可能性已然不大。
对此，阮郁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婚姻于他，从来都是巩固家族联盟、拓展政治势力的重要手段。娶谁，本质上并无区别，只要身份足够，能带来相应的利益即可。至于对方品性如何，是否合意，那并非他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家族责任，重于泰山，个人好恶，轻如鸿毛。
他甚至未曾想起林婉儿那张娇美的脸和痴缠的眼神。在他心中，林婉儿更多是母亲属意的、或许可以用来平衡局面的一个选项，但绝非不可替代。
此刻，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反而是那日山崖之上，迎着风放肆呼喊、在林间空地上翩然旋舞的缥碧色身影。那般鲜活，那般不受拘束，与这充斥着算计与利益的联姻，仿佛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未能激起任何改变决策的涟漪。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铺开新的公文，提笔蘸墨，开始书写给京中的回信。笔锋稳健，言辞得体，一如他惯常的冷静与克制。
窗外，秋意渐浓。阮玉即将回京，而他也将继续留在钱塘，完成他的职责，以及……他那不愿宣之于口的“未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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