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巷深处,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济公领着身穿差役服、浑身不自在的赵凤山太守,以及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位临安府顶尖的班头,悄然停在了一座气派不凡的宅院门前。门楣高悬,门楼巍峨,一看便知是官宦人家的府邸。
济公停下脚步,用破扇子指了指紧闭的黑漆大门,压低声音对四位班头吩咐道:“柴头、杜头,你俩去大门北边的门缝那儿站着。雷头、马头,你俩去南边的门缝。听和尚我的号令!”
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柴元禄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这是要我们做什么?隔着门缝能干啥?”
济公神秘兮兮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干啥?吹气儿啊!你们四个,对着门缝使劲往里吹气,就能把里头的贼给吹出来!这叫‘仙气擒贼法’!”
四人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这和尚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但见识过济公的神奇,又不敢不信,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吩咐,两人一边,凑到冰凉的门缝前。
“开始!吹!”济公一声令下。
柴、杜、雷、马四位班头,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鼓起腮帮子,对着门缝“呼呼”地吹起气来。这场景,若是被外人看见,定会以为这几个官差是得了失心疯。
与此同时,济公自己则退到一旁的阴影里,蹲了下来,仿佛事不关己。赵凤山太守穿着那身别扭的差役衣服,站在济公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这出戏接下来要怎么唱。
门内,门房里有两个值夜的家丁,正准备熄灯睡觉。忽听外面传来“开门来!开门来!”的叫门声,还夹杂着奇怪的“呼呼”声。一个家丁对另一个说:“老王,你耳朵灵,去瞧瞧外面怎么回事?”
被叫做老王的家丁,素来胆子小,他战战兢兢地端起一盏小油灯,捻亮了灯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想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看。谁知他刚把脸贴近门缝,就觉着一股冷飕飕的阴风扑面而来,“噗”地一下,竟把手中的油灯吹灭了!
老王吓得“妈呀”一声怪叫,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门房,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有鬼!外面黑咕隆咚,毛毛轰轰的,还有鬼吹风!”
屋里的另一个家丁也吓得不轻,两人抱作一团,再也不敢去开门了。任凭外面怎么拍门叫喊,他们只当是恶鬼索命,死活不敢动弹。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宅院的主人被外面的喧哗惊动了。这位主人姓杨名再田,曾是官居四品的四川成都府正堂(知府),只因母亲去世,按制辞官回家守孝(丁忧),如今闲居在家。他正在书房夜读,听到门外嘈杂,便命书童掌灯,亲自带着几个家丁出来查看。
“何事喧哗?去把门打开!”杨再田吩咐道。
家丁见老爷亲自出来,这才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取下沉重的门闩,“吱呀”一声,将大门打开了一道缝。
门一开,杨再田借着灯笼的光亮,只见门口站着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形态各异。而赵凤山太守一见门内出来之人,借着灯光仔细一看,顿时又惊又喜,连忙抢步上前,拱手施礼道:“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大哥!深夜打扰,小弟赵凤山有礼了!大哥此时尚未安歇?”
杨再田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一愣。他见来人穿着一身低级差役的青布衣服,头上戴着缨翎帽,脚上蹬着布靴,虽然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但这身打扮实在让他不敢相认。他皱了皱眉,带着几分官威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与本官称兄道弟?如此深夜,何事叩门?”
赵凤山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这身行头,难怪老友认不出来,连忙解释道:“大哥恕罪!是小弟我啊,赵凤山!您再看看!”
杨再田闻言,凑近灯笼仔细端详,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老班头”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同窗好友、现任临安府太守赵凤山!他大吃一惊,一把拉住赵凤山的手,又惊又疑地问道:“凤山贤弟!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堂堂四品太守,朝廷命官,为何作此差役打扮?这成何体统!若是被御史言官知道,参你一个有失官体、自甘下流,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赵凤山一脸苦笑,叹了口气,将秦相府失窃、华云龙题诗挑衅、济公介入以及今晚奉命捉贼等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最后指着蹲在阴影里的济公说:“兄长有所不知,这一切都是灵隐寺的济公长老的安排,他此刻也在此处。”
杨再田顺着赵凤山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穷和尚蹲在那儿,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杨再田是正统的儒家子弟,向来对僧道之术持怀疑态度,尤其反感所谓的“怪力乱神”。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不悦:“贤弟!你我皆是读圣贤书的人,怎能轻易相信这些江湖术士、妖僧的蛊惑?和尚之言,多是妖言惑众,岂可轻信?”
赵凤山正要解释,蹲着的济公却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对赵凤山说:“赵太守,走了这大半宿,和尚我腿也酸了,口也渴了。我看这位杨大人府上挺宽敞,咱们能不能进去歇歇脚,讨杯水喝啊?”
赵凤山看向杨再田,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杨再田虽然心里对和尚十分反感,但看在赵凤山的面子上,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勉强点了点头,侧身道:“既然如此,贤弟请进。只是这几位差官……”他看了看柴、杜等四人。
赵凤山会意,对柴元禄等人说:“你们四人就在门房等候吧。”柴、杜、雷、马四人躬身称是,留在了门房。
杨再田这才引着赵凤山往院内走去。济公却毫不客气,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抢在两人前面,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北上房(主客厅)。进了客厅,他更是反客为主,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首的主位椅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
杨再田跟在后面进来,看到济公这般无礼举动,心中怒火“腾”地就上来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自幼受儒家教育,极重礼仪尊卑,心想:“这和尚真是毫无教养!从天子到庶民,皆以修身为本,他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简直是个野僧!”但碍于赵凤山的面子,他强忍怒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阴沉着脸,在侧首的椅子上坐下。赵凤山则坐在了济公的下首。
三人落座后,杨再田本想吩咐下人上茶,还没开口,济公却抢先嚷道:“哎呀,走了半夜,渴死了!别倒茶了,直接摆酒上来吧!弄点好酒好菜!”
杨再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故意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问赵凤山:“贤弟,你方才说那拿住的刘昌,审出贼人是华云龙、王通?此二人是何处人氏?有何来历?”他试图用正事来忽略济公的无理要求。
赵凤山便又将秦相府案情的细节,以及华云龙在西川的恶行补充了一番。
两人刚聊了没几句,济公又插嘴喊道:“摆酒呀!肚子都饿扁了!”
杨再田依旧不理。济公却像个顽童一样,锲而不舍,赵凤山和杨再田每说几句话,他就喊一嗓子“摆酒呀!”,一连喊了十几声。
赵凤山被济公嚷得实在尴尬,脸上挂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对杨再田说:“兄长,实不相瞒,小弟我……我也有些饿了,兄长府上若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可否……可否叨扰一些?”
杨再田见赵凤山也开了口,不好再推脱,只得面无表情地说:“方才这和尚嚷嚷,我已听见了。只是舍下仓促之间,酒菜恐怕不齐,不敢说‘奉敬’。既然贤弟饿了,那我这就让人准备。”说完,吩咐下人快去安排酒菜。
不一会儿,一桌简单的酒菜摆了上来。济公根本不等主人招呼,拿起酒壶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赵凤山和杨再田也倒上,嘴里还说着:“来来来,别客气!咱们一见如故,都是自己人,随便吃,随便喝!”
杨再田看着济公这副做派,心中厌恶至极,但为了试探这和尚的深浅,他强压怒火,换上一副看似随和的表情,对济公说:“和尚,听闻你善晓过去未来之事,神通广大。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赐教?”
济公啃着一只鸡腿,含糊道:“好说好说,有啥事尽管问!”
杨再田说:“老夫近来健忘,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今年似是五十八岁。可否请圣僧帮我算算,我究竟是哪年哪月哪日所生?”
济公放下鸡腿,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脱口而出:“你是甲午年、丙寅月、戊辰日、庚申时生人!今年虚岁正好五十八!对不对?”
杨再田一听,心中大惊!这和尚竟然说得一字不差!他素来不信这些,此刻不由得动摇了。但他仍不死心,又问道:“既然圣僧能知过去,那可否再给老夫相相面,看看老夫今后的运程如何?但说无妨,君子问祸不问福。”
济公闻言,哈哈一笑,盯着杨再田的脸看了半晌,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杨大人,既然你问祸不问福,那和尚我可就直说了!我看你印堂发暗,目光散乱,脖颈之上隐有‘横断纹’!此乃大凶之兆!恐怕……今夜三更时分,你就有掉头之祸啊!”
杨再田一听,吓得手一抖,酒杯差点掉在地上。他强自镇定,追问道:“圣僧此言,有何凭据?怎见得我今夜三更必死?”
济公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凭据就是——你府上有内鬼!是你本宅的家人,勾引了外来的贼寇,约定今夜三更前来取你性命!”
杨再田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哪个家人如此大胆?”
济公说:“你把府上所有的男家人都叫到院子里来,我一看便知!”
杨再田此刻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吩咐管家,将府中所有男仆,不分老少,全部召集到书房外的院子里集合。不一会儿,二十七个男家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了几排。
济公踱步出去,目光如电,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三十五六岁、面相看着还算忠厚的家人身上。济公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躬身答道:“回圣僧的话,小人叫杨连升。”原来他是杨府的老家人杨顺的儿子,在杨府长大,为人一向本分。
济公盯着他,缓缓说道:“杨连升,就是你,勾引了外贼,今夜要来杀害你家主人!”
杨连升一听,如同晴天霹雳,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急又气,抗声道:“圣僧!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小人自幼在杨府长大,蒙主人恩养,怎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您说这话,可有凭据?”
济公不慌不忙,问道:“我问你,今天一早,你去开大门打扫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你问他找谁,他说‘贵府可是做过成都府正堂的杨大老爷家?’你是不是回答‘正是’?有没有这回事?”
杨连升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早晨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他老实答道:“早晨……早晨确有其事。可是小人并不认识那人,只是据实相告,这……这怎能算是勾引外贼?”
济公解释道:“你可知那人是谁?他就是你家老爷当年在成都府任上结下的仇家!他打听清楚了你家老爷的住处,今夜就是来寻仇的!此事与你无关,但你确实在无意中透露了信息。”
杨再田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联想到自己当年在成都府任上,确实因执法严厉得罪过不少人,此刻不由得深信不疑,吓得冷汗直流。他连忙向济公躬身施礼,语气恭敬了许多:“圣僧!既然您已洞悉先机,恳请圣僧慈悲,指点迷津,救我一救!此事该如何应对?”
济公见杨再田态度转变,便说道:“杨太守不必惊慌。我等今夜前来,正是为此贼而来。你现在就去把门外那四个班头叫进来,我有安排。”
杨再田立刻派人将柴、杜、雷、马四位班头叫进客厅。济公对他们吩咐道:“柴头、杜头,你二人埋伏在东厢房的廊柱下面。雷头、马头,你二人埋伏在西厢房的廊柱下面。等到三更过后,会有一个贼人从东边飞檐走壁而来。等他双脚一落地,你们四人立刻冲出去,用兵器将他团团围住,务必生擒活捉!拿下此贼,杨太守自有重赏!”
四人领命,退出客厅,各自按照吩咐去埋伏。然而,人心隔肚皮。那雷世远和马安杰二人,边走边低声嘀咕起来。
雷世远不满地说:“马二哥,你看柴头和杜头,今天在相府得了秦相爷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连让都没让咱们一下,话也没一句。忒不够意思了!待会儿贼人来了,咱们先别急着出去,让他俩先上。要是他们能拿下,功劳赏钱都是他们的,咱们不眼红。要是他们拿不下,咱们再出去帮忙,到时候赏钱咱俩平分,不分给他们!”
马安杰点头赞同:“雷兄弟说得在理!就这么办!”
两人计议已定,便躲在西厢房廊下的暗影里,存了看热闹和捡便宜的心思。而东厢房下的柴元禄和杜振英,则是另一番心情。两人既紧张又期待,还带着一丝疑虑。
柴元禄低声对杜振英说:“杜兄弟,天都到三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济公他老人家算得准不准啊?别是贼人不来了吧?那咱们今晚不是白折腾了?”
杜振英心里也没底,只能安慰道:“柴大哥,稍安勿躁,圣僧既然说了,想必不会错。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忽听院墙上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嗒”,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从墙头飘落院中!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黑巾蒙面,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单刀,身形矫健,目光锐利!
说时迟,那时快!柴元禄和杜振英见贼人果然出现,精神大振,大喝一声:“呔!恶贼!休走!俺们在此等候多时了!”两人如同猛虎下山,从廊下扑出,柴元禄手持铁尺,杜振英挥舞腰刀,直取那蒙面贼人!
那贼人显然没料到院中早有埋伏,吃了一惊,但他临危不乱,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哼!杨再田!没想到你早有防备!好!今日算你命大!但老子告诉你,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早晚有一天,你这项上人头,二太爷我必来取走!”
话音未落,他已“沧啷”一声抽出背后单刀,与柴、杜二人战在一处!这贼人身手极为敏捷,刀法凌厉狠辣,一看便是惯于厮杀的老手。柴元禄和杜振英虽是临安府有名的捕头,武功不弱,但一来要抓活的,不敢往致命处下手;二来这贼人武功确实高强,一时间,两人竟奈何他不得,反而被对方的刀光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柴元禄心中大急,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朝着客厅方向大喊:“济公师父!您老人家快出来吧!这贼扎手!我们俩顶不住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厅门“吱呀”一声开了,济公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只没吃完的烧鸡。他瞅了瞅院中打斗的场面,嘟囔道:“哎呀,打得挺热闹嘛!”
那蒙面贼人一见济公出来,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慌,招式顿时有些散乱。他虚晃一刀,逼退柴、杜二人,就欲抽身跃上房顶逃走!
“不好!贼人要跑!”杜振英急得大叫,“师父!快念咒!别让他跑了!”
济公不慌不忙,将烧鸡塞进嘴里,腾出右手,对着那正要跃起的贼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奄,嘛呢叭咪哞!奄,敕令赫!”
说来也怪,那贼人刚跃起半空,就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中一般,“噗通”一声,直挺挺地从空中摔落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青石板上,顿时摔得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柴元禄和杜振英见状,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上前,先用脚踩住贼人,夺下他手中的钢刀,然后拿出绳索,将其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两人抬起这瘫软的贼人,走进了客厅。
一直在客厅内紧张观战的杨再田和赵凤山,见贼人果然被擒,都长舒了一口气。杨再田命人将贼人脸上的黑巾扯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棱角分明的脸,约莫三十上下年纪。
杨再田走到贼人面前,厉声问道:“你这恶贼!我杨再田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深夜潜入我府,意欲行刺?你姓甚名谁?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那贼人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看杨再田,又看了看旁边的济公和赵凤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道:“唉!罢了!罢了!既然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怪我学艺不精,时运不济!”
杨再田见他不肯爽快招供,怒道:“你与我到底有何仇怨?快说!”
贼人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杨再田,缓缓开口道:“好!既然你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这一切,都要从十二年前,你在成都府任上,那桩‘双凤旗’血案说起……”
客厅内的气氛,瞬间因为贼人这句话,而变得更加凝重和诡异起来。十二年前的旧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这贼人与杨再田,又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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