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济公在山神庙显露罗汉金身,那妖精一见真佛,吓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济公喝令其现出原形,但见妖风过处,那千娇百媚的章氏香娘身形一晃,就地一滚,竟化作一只毛色黄褐、体型似鹿非鹿、獠牙微露的走兽,脖颈间有一分泌香液的腺囊,散发出奇异香气——原来是一只修行年深的香獐子!
书中暗表,这香獐子来历不凡。它本是天台山后山天母宫,一位号称“五面老妖狐”座下的第三弟子。那老妖狐更是了得,乃是五云山五云洞、道号“五云老祖”的千年妖王之女,自封“玉面长寿仙姑”,神通广大,党羽遍布。这香獐子修行已历三千五百年,道行深厚。它常幻化人形,到山下清静庵听经,日子久了,竟动了歪念:“这老尼姑妙慧倒有些修为,我不若拜她为师,一来可窥佛门奥妙,助长妖法;二来这庵堂清静,正是藏身修炼的好去处。”
于是,它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美貌端庄的小妇人,来到庵中,对妙慧师太泣诉道:“弟子章香姐,本是村北人家媳妇。奈何夫君早逝,婆母逼我改嫁,弟子誓死不从,一心向佛。恳请师父收留,情愿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侍奉我佛,了此残生。”妙慧师太虽是修行人,却难辨妖邪,见其言辞恳切,模样可怜,信以为真,便收为弟子,留在庵中。
孰料韩文美偶至庵中,窥见章香姐容貌,惊为天人,自此魂牵梦萦,害起相思病来。韩成夫妇爱子心切,辗转求到妙慧师太门下。老尼姑心想,韩家是积善之家,韩文美一表人才,若促成这段姻缘,既救了韩公子性命,也免章氏青年守寡,岂非功德一件?她哪知这“章香姐”本是妖物,一番好意,竟将妖精引进了韩府。这香獐子也乐得享受人间富贵温情,便顺水推舟,嫁入韩家。因其妖法高深,半年多来,竟无人识破。
今日这香獐子被济公识破行藏,擒于山神庙内,只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叩首:“罗汉老爷饶命!圣僧饶命!小妖再也不敢了!”
济公睨着它,道:“饶你?倒也容易。只需依我一件大事,办得妥当,和尚我便网开一面。”
香獐子如蒙大赦,忙道:“但凭圣僧吩咐,小妖万死不辞!”
济公招招手,让它附耳过来,低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细嘱咐了一番。最后道:“……依我之言行事,不得有误!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去处。若敢阳奉阴违,定叫你形神俱灭!”
香獐子听得连连点头:“圣僧怎么说,小妖便怎么做,绝不敢有半分差池!”
“嗯,去吧!后日此时,再来此处见我。”济公挥挥手。那香獐子如逢大赦,叩了个头,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黄风遁去无踪。
济公这才转身,救治徒弟孙道全。他朝孙道全面门吹了一口仙气,孙道全“哎呦”一声,悠悠醒转,只觉周身酸痛,如在梦中。睁眼一看,师父济公正笑嘻嘻站在面前,连忙挣扎起身行礼。
济公照他光脑袋上弹了个爆栗,笑骂道:“你这孽徒!学艺不精,偏要逞强!‘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道理还不懂?没那降龙伏虎的本事,偏要去捉千年的大妖,险些成了人家的点心!”
孙道全满面羞惭:“弟子知错了!若非师父及时相救,弟子性命休矣!”
济公又道:“你呀,捉妖不成,反被人家当骗子打将出来,这张老脸往哪儿搁?罢了,谁让你是和尚我的徒弟呢!师父我再捧你一场,让你把这‘神仙’的架子,重新端起来,端得足足的!”
孙道全不解:“师父,如何端法?”
济公又让他附耳过来,低声密语一番,末了道:“……照此行事,包管叫那韩家对你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孙道全将师父的计策牢牢记下,连连点头。济公吩咐道:“你自去准备,和尚我还有事要办。”说罢,出了山神庙,摇摇晃晃,直奔海棠桥而去。
海棠桥畔,路西有家酒馆,字号“凤鸣居”。说起这酒馆,颇有一番渊源。当年韩文美、王全、李修缘(济公出家前的本名)三人意气相投,每人出三百两银子本钱,合开了这家酒馆,本不为牟利,只作三友平日诗酒聚会、消闲遣兴之所。后来李修缘离家出走,遁入空门;王全心灰意冷,也少来照料;韩文美一病不起,这酒馆便交由家人王禄掌管。
岂料这王禄本非安分之辈,嗜赌如命。先前王全在家,尚能约束一二。自王全外出寻找表弟李修缘,王禄更是无人管束,愈发胡作非为。不仅将酒馆营生荒废,竟在后院开起了赌局,前堂的掌柜、跑堂也被他遣散,只留一个小伙计支应门面。好好一个风雅之地,变得乌烟瘴气。
这日,王禄正趴在柜上打盹,忽见一个穷和尚掀帘进来,口念“阿弥陀佛”,说道:“施主,辛苦辛苦。”
王禄哪还认得这便是当年东家之一的李修缘?一来济公离家数载,形容变化;二来他如今是僧人打扮,满脸油泥,破衣烂衫,与昔日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王禄懒洋洋道:“大师父,喝酒啊?”
“喝酒,先来两壶。”济公大剌剌坐下。
王禄打发小伙计端上两壶酒,济公咕咚咕咚饮尽,抹抹嘴:“不够劲,再来两壶!”
四壶酒下肚,济公起身便走。王禄忙拦住:“哎,大师父,这就走?酒钱还没付呢!”
济公瞪眼道:“酒钱?和尚我喝酒从来不给钱!”
王禄气笑了:“嘿!我这小本经营,和尚喝酒就不给钱?”
济公用手一指墙面:“你这不明写着吗?‘本铺穷和尚喝酒不要钱’!我看得真真的,才进来喝两杯。怎的,想赖账?”
王禄顺他指的方向一看,墙上果然不知何时贴了张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那九个字!他又惊又怒:“这……这是哪个混账跟我开玩笑?”
济公却岔开话题,打量一下冷清的店面,问道:“掌柜的,你这铺子生意咋这么清淡?”
王禄叹口气:“唉!大师父有所不知,原本生意挺好,都怪我嗜赌,把本钱输了个精光,弄成这般光景。”
济公一拍大腿:“巧了!和尚我也是同道中人!原本有二十顷好田,两座大庙,全让我在局上输没了!不过嘛,嘿嘿,如今我可练出了眼力!局上那些门道,铜盒木盒,打宝飞宝,传宝递宝,就瞒不了我!我一押一个准,跟白捡钱似的!可惜现在局上见了我都躲,没人敢让我押,没辙啊!”
王禄一听,眼睛亮了:“大师父,您真会押宝?不瞒您说,我这后院就有一局!您要能帮我看准几手,不但酒钱免了,我还给您弄身新衣裳穿!”
济公斜眼看他:“你?有钱吗?”
王禄压低声音:“有!刚借了二十吊印子钱,坐地八扣,实得十六吊!一天利钱二百四,一百天光利息就得二十四吊!没法子,指着这铺子借的。大师父,您帮我看看,赢了亏待不了您!”
“成吧!”济公答应着,跟王禄来到后院。只见乌烟瘴气一屋子人,正围着宝案大呼小叫。新一宝刚出盒。
济公瞅了一眼,对王禄道:“押‘三’!这宝是‘进门闯三’,依我看是‘神大拐三孤钉’,准是正红‘三’!”
王禄心里打鼓:“连出两宝‘三’了,这宝还能是‘三’?万一押错,十六吊钱就没了!”他犹豫道:“再看看,再看看。”
结果宝盒一开,果然是“三”!王禄悔得直跺脚。
下一宝又开出,王禄忙问:“大师父,这宝押啥?”
济公笃定道:“还是‘三’!”
王禄不信邪:“连出三宝‘三’?哪有这等事?”结果一开宝,赫然又是“三”!王禄肠子都悔青了。
第三宝,王禄急了:“大师父,这宝押啥?”
济公道:“押‘二’,这叫‘黑虎下山’!”王禄心想连红三宝了,该变了吧?又没押。结果开出来果然是“二”!
王禄这才真信了济公是高手,眼看第四宝要出,他一把拉住济公:“大师父,这宝我全听您的!”
济公淡淡道:“我猜是‘三’,你爱押不押。”
王禄把心一横,将十六吊钱全押在“三”的“孤钉”上。心悬到嗓子眼,宝盒一开——却是“么”!
王禄傻眼了,哭丧着脸:“大师父,您看,是‘么’!输了!”
济公两手一摊:“谁让你前几宝不信我?我连猜红三宝你都不跟,运气早跑了!还能把把准?”
王禄无话可说,自认倒霉,垂头丧气走出后院。济公也跟着出来。刚到大堂,正碰上王全、李福寻来。
王全见济公在此,奇道:“大师父,您怎在此地?”
济公道:“喝了四壶酒,没钱付账,掌柜的不让走。乡亲,你替我把账会了吧?”
王全为人厚道,点头应允。李福却面露不悦。
王禄见少东家回来了,忙上前行礼。王全惦记父亲,问道:“王禄,我且问你,这两日老员外心情如何?身体可好?”他恐父亲因自己久出不归生气,想先探听一下。
王禄道:“公子爷,您快回去吧!老员外前几日险些……听说今天才缓过来。您要是昨天回来,还能赶上……老员外都咽了气,多亏一位老道给救活了!”
王全大惊:“老员外得了什么病?”
王禄压低声音:“不是病!听说是被小人陷害!像是张士芳那厮,勾串了三清观的董太清、张太素两个妖道,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公子爷,那张士芳真不是东西,您平日待他不薄,他竟生出这等黑心!”
王全闻言,又惊又怒:“旁人倒也罢了,张士芳受我家恩惠最多,竟如此狼心狗肺!真真可恨!”
这时,济公插话道:“乡亲,你们叙话,和尚我先走一步了。”说罢,也不等王全回答,晃晃悠悠出了“凤鸣居”。
济公此去,正是要回归永宁村,了却一段尘缘。当年他顿悟出家,抛家舍业,未曾与亲人好好告别。如今舅父王安士遭此大难,表兄王全为寻自己奔波受苦,他虽已是方外之人,此段亲情因果,却需亲自回去一趟,方能圆满。
只见济公出了酒馆,并不施展神通,只沿着熟悉又陌生的乡路,一步步向永宁村走去。路旁杨柳依旧,田舍如昔,只是物是人非,心中不免感慨。这一去,是喜是悲?是聚是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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