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夜色，从阿尔卑斯山麓缓缓倾泻而下，将湖泊、街道与山峦染成一片沉郁的墨蓝。位于市区的顶层安全屋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伊万诺夫的沉默，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憬然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灯火代表着寻常人家的温暖与安宁，与他此刻所处的暗流汹涌仿佛是两个世界。腿伤和胃痛交替折磨着他，但他站得笔直，如同悬崖边迎风的孤松。格里高利和“毒蛇”的面孔在他脑中反复闪现，尤其是“毒蛇”那道阴冷的疤痕。苏晚传递的信息至关重要，但也将局面引向了更不可测的深渊。伊万诺夫拖延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在调遣更危险的力量，或是编织更恶毒的陷阱。
“还是没有动静吗？”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没有。”“夜枭”的声音从操作台那边传来，冷静依旧，“所有监控频道都很安静，过于安静了。伊万诺夫在苏黎世和日内瓦的几个已知据点也没有异常人员调动。这不合常理。”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熬人。
孟清如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悄无声息地走到叶憬然身边。她的动作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而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牛奶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谢谢。”叶憬然依然没有回头，但语气缓和了些许。
孟清如停留了片刻，看着儿子映在玻璃上模糊而坚毅的侧影，那句“去休息一下吧”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劝慰都苍白无力。她默默地退回沙发，拿起一本不知内容的杂志，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纸页上，无法聚焦。自责与恐惧如同藤蔓，将她越缠越紧，但这一次，她不再试图用强势去掩盖，而是任由那无力感啃噬着自己，这是一种迟来的、痛苦的清醒。
与此同时，湖畔安全屋内的苏晚，同样在经历着煎熬。
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自叶憬然离开谈判咖啡馆后，“夜枭”出于绝对安全的考虑，切断了实时画面传输。未知加剧了担忧。她知道叶憬然给出了最后通牒，也知道伊万诺夫选择了沉默。这种等待，如同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沼泽，不知下一步是坚实的土地，还是致命的陷阱。
她无法安坐，起身在客厅里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室内冷硬的线条，最终落在那幅完成的炭笔素描和旁边的黄铜剪刀上。她走过去，拿起剪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把剪刀裁剪过无数承载着梦想与美的华服，如今，似乎也成了连接她与身处险境丈夫的一种物证，一种力量的象征。
她不能只是等待。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神。
她重新坐回桌前，铺开一张新的画纸。这一次，她没有画风景，而是凭着记忆和感觉，勾勒起叶憬然的肖像。不是照片般的写实，而是捕捉他的神韵——那紧蹙的眉头透露出的坚毅，那微抿的嘴角蕴含的果决，那深邃眼眸后隐藏的疲惫与温柔。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与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在告诉他：我在这里，我懂你，我与你同在。
画到一半，她停下笔，一种强烈的不安再次袭来。那个“毒蛇”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她当年在日本留下的心理阴影，不仅仅是因为那道疤痕，更是因为后来零星听到的关于那个团伙的传闻——他们睚眦必报，手段阴险，善于利用目标的弱点。家人，永远是最大的弱点。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伊万诺夫和“毒蛇”的沉默，会不会并非在酝酿直接的武力冲突，而是在调查、在寻找其他突破口？比如……她在上海的工作室？或者……知曦？！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她立刻拿起加密电话，这一次，她直接联系了Arthur。
“Arthur，是我。”
“苏小姐？”Arthur的声音带着询问。
“Arthur，我需要你立刻确认，我们在上海的所有安保措施，尤其是对我女儿和我工作室核心成员的防护，是否万无一失？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试图接近或打探的迹象？”苏晚的语气急促而坚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去核实了。片刻后，Arthur回复：“苏小姐，目前所有明暗哨位回报正常，未发现可疑人员靠近目标。网络监控也未发现针对性的渗透尝试。一切平静。”
“平静……”苏晚非但没有放松，心中的疑虑反而更深了，“Arthur，不要被平静迷惑。对方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狡猾。请将防护等级提升至最高，启用所有预备方案。尤其是曦曦，绝不能离开保护圈半步。”
“明白。我会立刻重新部署。”Arthur郑重承诺。
挂断电话，苏晚的心依旧悬着。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反应过度，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博弈中，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她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她看向画纸上叶憬然的肖像，轻声低语，仿佛他能听见：“憬然，你一定要平安……我和曦曦，都不能没有你。”
仿佛心有灵犀。
就在苏晚低语的同时，市区安全屋内的叶憬然，心口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感弥漫开来。他转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望向了苏晚所在的大致方向。
他知道，她一定也在担心，在害怕。他渴望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但他不能。他必须留在这里，直面风暴，为他们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
他走到操作台前，对“夜枭”说：“帮我接通晚晚那边的音频，单向的，我只听，不说。”
“夜枭”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迅速操作起来。
很快，耳机里传来了苏晚那边安全屋的声音——极其安静，只有她偶尔走动时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这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叶憬然心中翻涌的焦躁。他知道，她在画画。在他于无声的战场上与恶狼周旋时，她正用她自己的方式，构筑着内心的秩序，积蓄着力量。
这沙沙声，如同暗夜中一盏微弱却顽强的心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温暖了他冰冷疲惫的灵魂。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
夜色如墨，危机四伏。但在这片黑暗之中，有两盏心灯，跨越空间，遥相呼应，固执地亮着。
他们在等待，等待黎明，或者……等待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但无论如何，他们知道，彼此的心，始终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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