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雨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早就料到,在东厂如此凌厉的攻势下。
刘志迟早会坐不住,来找自己这个“中间人”。
他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提督大人的意思,卑职明白了。”
“东厂此番行事,皆依律法、奉上意,卑职人微言轻,未必能影响其决策。不过……”
说着,他话锋微转继续道。
“提督大人既然有缓和之意,卑职自当会将大人的善意,转达给东厂相关旧同仁。”
“只是,最终如何,非卑职所能左右……”
刘志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传递的态度。
他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道。
“好!有雨田你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
“只要肯沟通,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嘛!”
他又看似随意地补充道。
“另外,也请转告东厂的诸位同仁,北伐乃当前头等大事,我西厂定当竭尽全力,保障京畿安稳,后勤通畅,绝不让叶公公在前线有后顾之忧。”
这是示好,也是表态,更是隐晦的提醒。
他刘志和西厂,在京里也并非毫无作用。
华雨田起身,躬身回道。
“卑职定当一字不差,转达提督大人之意。”
“若无事,卑职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刘志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华雨田退出书房的背影,刘志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化作一片深沉。
他知道,仅凭华雨田带几句话,不可能让东厂停下脚步。
但这至少是一个姿态,一个试图将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信号。
同时,他也要趁着这段时间,尽快清理西厂内部,巩固自己的力量,以应对接下来可能更大的风浪。
华雨田走出西厂衙门,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衙门口,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缓和?
善意?
在权力的角斗场上,这些词汇苍白得可笑。
刘志的妥协,只会让东厂更加看清他的外强中干。
叶提督的棋,才刚刚开始落下。
而他自己,这把深埋的刀,还将继续在暗处,为最终的胜利,扫清一切障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分两头说,另一边叶展颜处。
车轮碾过官道上尚未干透的泥泞,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北上的官军队伍,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初冬萧瑟的原野上缓慢前行。
中军簇拥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
但周围护卫那精悍的眼神与按在刀柄上的手,无不昭示着车内人物非同小可。
车内,东厂提督、钦命监军叶展颜,正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
他身着葵花胸背的绯色坐蟒袍,这是司礼监大珰的荣耀,此刻却衬得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愈发没有血色。
他闭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仿佛在抵御长途跋涉的疲惫,又像是在消化那海量涌入的信息。
一个小火者跪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红泥小炉上的银壶,壶嘴喷出丝丝白汽。
另一个名唤来福的小内侍,则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书,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念读着。
“督主,雁门关八百里加急后续详情。”
“鞑靼前锋约五千骑,于上月初七丑时,趁大雾自关北雁关高原悄然而下。”
“内应……是新任副将赵永禄,他于三更时分诈开西门,引敌入关。”
“守备刘淳率亲兵巷战,力竭殉国。关城……已于初七午时前后全面易帜。”
叶展颜没有睁眼,只是揉按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
赵永禄,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兵部右侍郎举荐的人,据说骁勇善战,没想到……
来福顿了顿,继续念道。
“雁门失陷后,鞑靼主力约三万骑并未停留,亦未南下攻击忻定盆地或晋阳。”
“其先头部队绕过沿途城邑,一路向西南方向疾进……”
“根据沿途州县零散奏报及夜不收冒死传回的消息,其兵锋所指,疑似……河西走廊。”
“河西……”叶展颜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
他示意来福将一旁小几上摊开的那张巨大的羊皮舆图再展开些。
随着来福的声音和舆图上那纵横交错的山川河流。
叶展颜的脑中,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巨笔,正在勾勒出一幅无比清晰、无比壮阔,却又杀机四伏的战争画卷。
那是北地的苍茫。
恒山山脉,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脊背起伏,连绵不绝,自东北向西南蜿蜒伸展。
它像一条坚韧的长链,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这些险要的“明珠”紧密地串联在一起,共同构筑起帝国北疆的脊梁。
视线聚焦于链上最关键的一环——雁门山。
它的山脊如同巨龙的利齿,咬合在这条南北通道的咽喉处。
雁门关,就雄踞于此。
关城北倚雁关高原,那是胡马南下的踏板。
南临忻定盆地,沃野千里,是帝国腹地的屏障。
旧名句注,亦称勾注、陉岭,其势之险,足以让任何意图叩关者心生寒意。
西陉关、东陉关,如同雄鹰展开的双翼,拱卫着主关。
那里群峰耸峙,云雾终年缭绕其间,两山对峙,其形如门,传说唯有秋日南飞的大雁,才能从那狭窄的天际一线中穿越。
如此天险,竟一夜易主!
不是敌军强攻,而是祸起萧墙。
赵永禄……叶展颜的指尖在舆图上雁门关的位置轻轻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里尚未冷却的鲜血和叛徒的余温。
关隘一失,晋阳震动,太原等重镇门户大开,鞑靼铁骑若直驱南下,饮马黄河亦非不可能。
然而,鞑靼人没有南下。
他们的选择,让叶展颜感到了更深的不安。
西南,河西走廊……
他的目光顺着舆图向左上方移动,离开了核心的中原之地,投向了那片广袤而关键的西北区域。
在他的脑海中,河西走廊的形貌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大周版图上一段狭长的生命线。
它位于黄河以西,巍峨的祁连山终年积雪的峰峦是它南方的天然屏障,北方则是浩瀚无垠、沙丘连绵的巴丹吉林沙漠。
这条走廊,就像一个被两大巨人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脆弱通道,呈西北—东南走向,静静地躺在雍州的西北部。
东西长约千余里,南北最宽处不过四百余里,最窄处,比如乌鞘岭一带,仅有十几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因其位于黄河以西,形如走廊,故得此名。
它的身上,串联着几颗璀璨的明珠:武威(凉州)、金昌、张掖(甘州)、酒泉(肃州),以及西端那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嘉峪关。
这里是丝绸之路的黄金路段,商队驼铃千年不绝,是大周与西域诸国贸易、文化交流的大动脉,更是帝国最重要的军马产地之一。
河西走廊若失……
叶展颜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就不仅仅是丢失千里疆土那么简单。
朝廷将彻底与西域断绝联系,丝绸之路就此中断,财富之源枯竭。
更可怕的是,帝国将失去赖以组建精锐骑兵的西域良种战马,战略主动权将拱手让人。
届时,鞑靼可以河西为基地,北可威胁河套,南可窥视陇右,东进则可直逼关中,大周将陷入全面的战略被动。
“好一招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叶展颜低声自语,声音冷冽如冰。
“以雁门关的失守震动朝廷,吸引我大军主力北上救援……”
“他们却虚晃一枪,直插我更为要害,也可能防备更为空虚的河西之地。”
“看来,这次的鞑靼统帅,所图非小。”
来福念完了手头最后一份关于河西各镇兵力空虚、请求紧急增援的文书,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督主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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