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坊的秋意渐浓,金桂的甜香与“百草轩”内常年氤氲的药草清气交织,酿出一种独特的安宁气息。林薇薇独立经营已近两月,铺子虽未达宾客盈门之境,却似一株幽兰,在这文雅之地悄然扎根,叶脉间流淌着日渐充盈的生机。先前沈先生友人的顽疾得缓,以及那位神秘薛姓老者的悄然到访,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不汹涌,却持续扩散,悄然改变着“百草轩”在林薇薇心中乃至在这条街坊上的分量。
铺内的日常愈发井然有序。石头经过历练,已褪去大半青涩,招呼客人、料理杂务愈发沉稳周到,偶有挑剔难缠的客人,他也能学着林薇薇的样子,耐着性子周旋,虽偶有纰漏,但那份诚恳与日渐增长的伶俐,颇得一些老主顾的喜爱。林薇薇看在眼里,心下欣慰,开始将一些简单的药材炮制,如清洗、晾晒、初步切割等,逐步放手交与他,并讲解其中关窍。石头感念掌柜信任,学得越发刻苦,夜里常就着油灯辨认林薇薇给他画的药材图样。
林薇薇自己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药膳的深研与“百草轩”独特氛围的营造上。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应对客人的需求,而是开始主动引导。依据时节变化,她会在店门口立一小块水牌,用工秀的小楷写上近日主推的养生建议,如“秋燥伤肺,宜食百合、杏仁”、“昼夜温差大,注意暖腹,可饮姜枣茶”。她还将一些常见食材的简易养生搭配写成小笺,字迹清雅,言语通俗,置于店内茶桌旁,供客人随意取阅。这些小举措,花费不多,却于无声处彰显着铺子的专业与贴心,引得不少文人客卿驻足细看,甚至有人专门前来讨要一份收藏。
产品方面,她在那款初见成效的“私家调理方”基础上,更下苦功。针对清平坊客群常见的眼干、颈僵、思虑过度等症,她反复调试,最终定下几款功效明确、口感却力求平和的“养生膏方”。如“明目养肝膏”,以枸杞、菊花、决明子为主料,配以少量桑葚增色添味,熬制成浓稠膏体,每日一勺,温水化开,味甘微苦,后味回甘;“安神助眠膏”则选用酸枣仁、龙眼肉、百合,佐以蜂蜜收膏,气息香甜,睡前服用,有宁心安神之效。这些膏方,她依旧不公开大量售卖,只作为熟客深度咨询后的“定制服务”,包装也极尽简朴,用素白瓷罐盛装,贴上手写标签,反倒更显珍贵与诚意。
这一日,秋阳暖煦,铺内客人不多。林薇薇正低头核算近日略显增长的账目,门帘轻响,一位身着藕荷色缎面褙子、气质雍容的中年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妇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轻愁,气色也有些苍白。
石头连忙上前招呼。妇人目光在店内扫过,落在柜台后正抬起头来的林薇薇身上,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倦意:“这位便是林掌柜?听闻掌柜精于药膳调理,尤擅为妇人解忧,特来叨扰。”
林薇薇心中一凛,观其衣着气度,绝非寻常人家,且言语间提及“为妇人解忧”,似有深意。她放下账册,起身迎出柜台,敛衽一礼:“夫人客气了,晚辈林薇薇,略通粗浅药食之理,不敢称‘精’。夫人请里边坐。” 她将妇人引至内间更安静雅致的座位。
丫鬟奉上自带的茶具,妇人却摆了摆手,对林薇薇道:“入乡随俗,便尝尝掌柜这里的茶吧。”
林薇薇便亲自沏了一壶性味最是平和的“桂圆红枣茶”,又配了一小碟新制的“茯苓山药糕”。茶汤红亮,糕点洁白,摆在素净的瓷碟中,颇为悦目。
妇人浅啜一口茶,微微点头,却未多用,目光落在林薇薇身上,沉吟片刻,方缓缓道:“不瞒掌柜,我乃城中陈通判家眷。近年身子总觉惫懒,夜寐不安,心绪烦乱,请过几位大夫,汤药用了不少,总不见大好,反觉脾胃不适。家中管事前日偶得掌柜此处所出的安神膏,我试了两日,竟觉夜间能安睡片刻,心绪也似平复些。故今日冒昧前来,想请掌柜细细参详一番。”
通判夫人!林薇薇心中一震,这可是州府真正的官眷!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小店的产品,竟能传入这等深宅内院,还得到了初步的认可。这既是天大的机遇,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官宦人家,关系错综复杂,一言一行皆需万分谨慎。
她定了定神,神色愈发恭谨,却并不慌乱:“原来是夫人驾临,晚辈失敬。夫人信重,晚辈感激。只是药膳调理,关乎贵体,晚辈不敢怠慢。可否容晚辈先请教夫人几个问题?”
得到首肯后,林薇薇开始细致询问,问题不仅涉及睡眠、饮食、二便等身体状况,更 subtly 触及情绪波动、压力来源(如是否劳心家事、季节转换影响等),语气温和,充满关切,如同晚辈与长辈拉家常,绝无冒犯之感。通判夫人初时还有些保留,见林薇薇问得在情在理,眼神清澈真诚,渐渐便敞开心扉,将心中郁结、身体不适一一倾诉。
林薇薇凝神静听,心中已大致有数。此症乃典型的“郁证”引发“脏腑失调”,思虑伤脾,肝气不舒,导致心血暗耗,心神失养。寻常汤药多侧重攻伐或滋补,往往忽略了情志疏导与脾胃的承受能力。药膳调理,正可发挥其“润物无声”的优势。
她沉吟良久,方谨慎开口:“夫人,依晚辈浅见,您此症,根源在于长期思虑,伤及心脾。调理之道,急不得,需缓缓图之,首重安抚心神、健脾和胃。晚辈可试为夫人拟定一套饮食调理之法,兼以一款改良的安神膏方,但需夫人应允三事。”
“哦?哪三事?”通判夫人颇感兴趣。
“其一,此法乃辅助调理,夫人日常所需汤药,仍需遵医嘱,万不可擅自停用。其二,调理期间,夫人需尽量放宽心怀,寻些怡情养性之事,如赏花、听曲、散步,哪怕每日静坐片刻亦是好的。其三,饮食需定时定量,忌生冷油腻,晚辈所荐粥膳膏方,请务必坚持。” 林薇薇言辞恳切,条理清晰。
通判夫人见她思虑周全,不妄言疗效,反倒先设规矩,心中好感大增,点头应允:“便依掌柜所言。”
林薇薇这才提笔,写下一份详细的调理方案:晨起饮用小米红枣粥,午膳搭配健脾祛湿的汤品,晚间食用易消化的羹类,并附上几款适合秋季的平和药膳汤谱。对于安神膏,她则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了少量疏肝解郁的玫瑰花蕾和宁心安神的合欢花,使其更对症。她将方子双手奉上,又道:“此膏熬制需些时辰,若夫人不弃,三日后晚辈熬制妥当,亲自送至府上,夫人试用后若有不适,万勿勉强。”
通判夫人接过方子,见字迹清秀,叙述明白,心中更是满意,温言道:“有劳林掌柜费心。三日后,我便在府中等候。” 说罢,留下丰厚的诊金,由丫鬟扶着离去。
送走通判夫人,林薇薇后背已微有湿意。此次应对,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她成功赢得了初步信任,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那罐即将送入通判府邸的安神膏。
三日后,林薇薇选用最好的材料,精心熬制了安神膏,用最素雅的瓷罐封装好,换上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向着那座象征着州府权力核心之一的深宅大院走去。她知道,这一步踏出,“百草轩”和她林薇薇,将正式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复杂也更广阔的天地。福兮?祸兮?皆在此一举。然而,她的眼中,唯有历经风雨洗礼后的沉静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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