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耀在京州老城区斑驳的屋檐。
包厢内,檀木圆桌两端对坐着人,瓷杯里的茶汤凉了半截,却没人先动。
孙连城靠在墙边的太师椅上,后背微微驼着,像被无形的担子压弯了脊梁。
左手攥着衣角压在膝头,右手总不自觉往西装内袋探。
那里藏着瓶速效救心丸,铝箔板早被体温焐得发软,药片数来数去只剩最后三粒。
昨夜他又做了那噩梦:
父亲跪在批斗台上,胸前挂着 “破坏生产” 的木牌,而他攥着份环保整改通知书站在台下,却怎么也递不到父亲面前。
电话是今早九点三十七分响的。
祁天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平静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涟漪就沉了底:
“连城,我手头有份新区劳动者权益保障建议草案,引了你们光明区的数据,有些细节想当面核对。”
没提环保的焦头烂额,没说上头的压力,连 “着急” 二字都没沾。
可孙连城太清楚了,这通电话根本不是为了数据。
他还是来了。
祁天佑比他晚到五分钟,风衣没脱,肩头还沾着穿小巷时带的湿气。
他在对面落座,动作从容得像在自家书房,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打印简报,指尖捏着纸边轻轻推到桌面中央,没发出半点声响。
纸张翻动的 “沙沙” 声很轻,落在孙连城耳里却像惊雷炸响。
简报首页的标题刺得他眼睛发疼。
《光明区 q3 空气质量同比改善率全省第一》。
标题下的图表更扎心:
pm2.5 浓度下降 41.6%,工业废气排放量同比少了 37.8%,群众环保投诉率直接跌了 62%。
最底下盖着市生态环境局的红公章,印油鲜亮,真实得不容他自欺欺人。
“讲真,连城,你现在不是在冒险,是在收割。”
祁天佑先开了口,语气淡得像在点评杯里的茶叶,没带半分刻意的安抚。
孙连城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指轻轻点着简报上的 “全省第一”:
“可上面有人说我搞‘环保极端主义’,说我是懒政了十几年突然转性,拿企业开刀博名声。”
“财政局老李私下跟我透话,今年 Gdp 增速要是掉下来,第一个问责的就是我这个区长。”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低,带着种久在体制底层磨出来的疲惫,还有藏不住的自我怀疑。
从前他总想着混到退休就好,谁料推行 “环保一票否决制” 后,日子彻底翻了天。
他的名字成了各种会议纪要里的 “反面典型”,督查通报里的 “重点关注对象”,连办公室门缝底下都总塞着匿名信。
有骂他 “沽名钓誉” 的,
有咒他 “断人财路” 的,
前几天还收到封装着照片的信,照片上是他儿子放学的背影,背面就写着 “适可而止” 四个字。
那哪是提醒,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祁天佑没急着反驳,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沸水沿着壶嘴缓缓注入瓷杯,茶叶在水里打着转舒展,像在命运里沉浮的人。
他把茶杯推到孙连城面前,
“水太清则无鱼,” 他轻声道,指尖在杯沿划了圈,
“可泥沙太多,鱼也活不成。你现在清的是池塘底的淤泥,不是要把水抽干。”
孙连城猛地一怔,捏着杯柄的手指顿住了。
“你就没琢磨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推这个政策?”
祁天佑抬眼看他,目光里藏着点他读不懂的深意,
“全汉东十几个区县,谁不知道环保考核是软指标?谁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可你做了,还做得狠、做得准、做得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中央巡视组下周就要进驻汉东,生态环境是三大重点督查领域之一。”
“省厅昨天已经内部传了话:这次不要‘走过场’的案例,要‘动真格’的典型。”
“而现在,全省敢拿‘一票否决’当硬杠杠的,只有你孙连城一个。”
“现在退,是前功尽弃,还落个‘半途而废’的骂名;半年后退,是踩着实绩功成身退,连路都给你铺好了。”
孙连城的呼吸忽然滞了半拍,手指无意识地又摸向西装内袋。
那瓶救心丸还在,隔着布料都能摸到药片的硬棱。
他不是不懂这其中的政治逻辑:
先把自己架成靶子,等风向变了,靶子自然会变成旗帜。
可问题是,他能不能撑到风向转的那天?
“可我怕…… 撑不住。”
这三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滚出来,轻得像声叹息,却重得压垮了他最后一点伪装。
祁天佑没说话,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时,指纹识别的光映在他脸上。
他点开一段录音,嘈杂的背景音先飘出来。
像是某次饭局后的闲谈,杯盘碰撞声里,一个熟悉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是省厅分管环保的王副厅长,孙连城上个月还跟他汇报过工作。
只听王副厅长对着身边人笑道:
“…… 你们别觉得孙连城傻,他那是心里有数。真要是扛住了这波压力,将来省委组织部考察干部,这就是最硬的政绩。”
“不怕得罪人,敢担当,关键时刻顶得上 。这种人,迟早要动位置。”
录音戛然而止,包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地的声音。
祁天佑收起手机,指尖在桌沿敲了敲,语气还是淡的,却多了点温度:
“你不是一个人在走夜路。”
“我在帮你听风。”
孙连城盯着桌上的茶杯,久久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手,把西装内袋里的救心丸掏出来 ,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药瓶塞回内袋,动作比刚才坚定了许多,仿佛在封存一段不敢面对的过往。
他抬起头,“那…… 我把环保台账重新梳理一遍,把整改前后的对比数据做细,等着督查组来查。”
声音不算高,却没了之前的犹豫,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祁天佑嘴角终于扬了扬,举起自己的茶杯:
“这才像个想干事的区长。”
两只瓷杯轻轻碰在一起,“叮” 的一声脆响,茶汤在杯里晃了晃,映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
晨雾散了,天空蓝得干净。
十一点零五分,祁天佑起身离席。
他伸手理了理风衣袖口,那里藏着张折叠得整齐的小纸条,纸条上的三个词被指尖焐得发潮:
监察联动、舆论倒逼、程序破局。
这是他过去七十二小时里布下的局,从大风厂的材料到孙连城的处境,每一步都算准了,如今终于撬动了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他走出茶室,脚步稳健,风衣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微风,身影很快融进老街的专车里。
回头看向自己刚离开的包厢方向,不禁嘀咕道,“诸君,且听龙吟吧。”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祁天佑再次看向自己的司机,
“诸君,你这个姓有什么说法吗? ”
听到祁天佑的询问,司机诸君如尘回头答道,
“教授,据说我这一脉是诸葛武侯的后裔,
当时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之际,心有所感,就把我们这一支分出来了,以免被一网打尽。
因为寄希望我们行事仍如君子一般,所以诸葛改为诸君。”
听到诸君如尘的回答,祁天佑不禁嘀咕,‘君子吗?如今的我,还算君子吗?’
……
包厢里,孙连城还坐在原位。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黑色文件夹,里面夹着的环保整治资料已经翻得卷了边。
企业名单上画满了红圈,整改时限旁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监测报告上还留着他昨夜的笔迹。
指尖划过这些曾让他彻夜难眠的纸张,此刻竟生出几分实实在在的掌控感,不再是之前的手足无措。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区环保局局长的号码,语气里没了半点迟疑:
“明天上午九点,在区政府三楼会议室开专项推进会。所有涉污企业的负责人必须到场,一个都不能少。”
“我要亲自跟他们讲政策,定责任,谁要是还想拖,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电话挂断,他望着窗外的天空 。
那片蓝没有一点杂质,连朵云都没有。
他对着天空轻轻说了句:“也许…… 真的可以不一样。”
没人听见这句话,可政策的齿轮,却在这一刻悄然转了起来,带着新的力量,朝着光亮的方向,重新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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