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通风口还在吹着泛潮的风，祁天佑把车滑进最里侧的固定车位，引擎熄灭的瞬间，仪表盘的幽光也跟着暗下去。
他没立刻推门，视线锁在前方三米处的水泥柱上, 柱身还留着上次蹭到的浅白划痕，是他标记的安全点。
右手食指在方向盘的牛皮缝线处轻叩三下，节奏分明：短、短、长，和离开茶室时的信号分毫不差。
偏头扫过左右后视镜，镜里只有空荡荡的廊灯和轮胎压过减速带的淡痕，连余响都散了，他才伸手解安全带。
内袋的录音笔隔着衬衫贴在腰侧，指尖捏住笔身时能摸到电源键的凸起，拇指横向滑过，
“咔嗒” 一声轻响，像卸下一把枪的弹匣那样干脆。
电梯轿厢里的消毒水味没散干净，已经直达顶层。
走廊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祁天佑先站在阴影里等了两秒,确认声控灯没再因其他动静闪烁，才掏出磁卡刷向门锁。
玄关的感应地灯还没亮，他借着窗外的夜影摸向门框，
指尖划过门缝里嵌着的微型封条，胶面完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指尖还沾着封条的微凉，他心里沉了沉 , 这年头，连通风口的空气里都可能飘着监听芯片，半点马虎不得。
主灯的开关没碰，祁天佑绕到书房角落，拧亮那盏铜制台灯。
灯座上的绿锈被暖黄的光映得柔和，光线刚好圈住书桌，摊开的牛皮笔记本上，铅笔勾勒的资金流向图还停在关键节点：
赵瑞龙心腹在开曼群岛的空壳账户，箭头卡在 “未核实资金来源” 的标注上。
指节刚碰到笔记本的封皮，门铃突然响了。
抬眼扫过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三点十七分。
不是常规访客的长鸣，是短促的震动，两下，停顿半秒，再一下 ,
是高育良早年亲授的联络码，双短一长，整个纪委系统里，只有五个人知道。
祁天佑没直接开门，绕到玄关的监控屏后，指尖滑动屏幕放大画面：
门外只有柳小叶，风衣下摆扫过地面时没带起杂物，公文包贴在身侧，拉链拉到顶，不像藏了东西。
他盯着屏幕等了三秒，确认她耳后没有微型监听设备，才伸手依次拉开三道电子锁。
门刚开一道缝，就侧身把人让进来，反手带上门的同时，指节在密码键盘上按了三下。
安防系统重新启动的提示音很轻，只有他能听见。
“你被盯了？” 柳小叶进门先按了按风衣口袋，确认没带出多余的东西，才把衣服搭在玄关椅背，声音压得像贴在耳边。
祁天佑没回头，径直走向书房角落的保险柜，转密码锁时指节泛白，
锁芯是定制的，三次输错就会自动销毁内部文件。
取出一副乳胶手套递过去，他的声音比台灯的光还冷：“先说事，别浪费时间。”
柳小叶没接手套，从公文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
袋子边缘磨得发毛，一看就是从旧档案室的铁皮柜底层翻出来的，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
她打开袋子时指尖有些发颤，抽出两张银行流水复印件、一张病历扫描件，纸页在台灯下泛着旧黄。
“我父亲去世前三天，账户收到两百万。” 她的指尖点在流水单的 “备注” 栏，“写的是‘教育咨询费’。”
祁天佑戴上手套，捏着流水单的边角翻页。
汇款方一栏印着 “汉东省智启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处是空白，只填了个 “待补”，开户行倒是清晰，京州城南支行。
翻到第二页，资金去向栏的打印字很淡，却像针一样扎眼：
三日后，两百万全额转入京州国际学校新校区基建专户。
“查过这家公司？” 他抬眼时，台灯的光刚好落在柳小叶的脸上，能看见她眼下的青黑。
“空壳。” 柳小叶点头，指尖在 “经办人” 栏划了一下，
“注册地址在京州老城区，一间废弃打印店，门牌号都被涂了。法人身份证是伪造的，但银行留存的经办人签名， 比对出来了，是李某，赵德汉那个总跟着拎公文包的司机。”
祁天佑的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脑子里浮出赵德汉的样子：
个不高，肚子挺得像揣了个球，手里总盘着对文玩核桃，办公室书架上摆着本线装《资治通鉴》，
上次送材料时，他无意间瞥见书页里夹着张洗脚城名片，印着 “至尊套餐” 的字样。
现在，这个表面摆着《资治通鉴》的人，让司机给中纪委干部转两百万，还用 “教育咨询” 当名目。
他心里冷笑一声， 这操作太糙了，像是生怕别人查不到源头，又或者，是根本不怕被查到。
“你确定你父亲不认识这家公司？”
“他连京州国际学校的名字都没提过。” 柳小叶的声音冷得结了冰，
“生前最后一个月，就去过一次教育厅，替我表弟咨询高中转学的事。
从进大门到出电梯，全程有监控，我调出来看了，没和任何人私下接触。”
祁天佑翻开病历，第一页的死因栏用红笔写着 “突发性心源性休克”，抢救记录的字迹很潦草，却能看清关键句：
当晚 20:00，值班医生试图联系家属，患者手机无人接听；
20:43，护工在病房抽屉里找到手机，此时距离抢救开始已过去四十三分钟。
“原始通话记录调了吗？”
他合病历的动作很轻，怕碰掉纸页上的鉴定章。
“调了。” 柳小叶从包里掏出个黑色 U 盘，放在桌上推过来，
“运营商的记录显示，当晚 20:07，有一通从医院门口公共电话亭拨出的电话，主叫号码是我父亲的手机号。
通话时长十二秒，被叫号码 是赵德汉办公室的座机。”
祁天佑的指尖顿在病历封面上，眼神突然沉了下去。
20:07，医院正在抢救，父亲的手机怎么会在公共电话亭拨打电话？
要么是巧合到离谱，要么是有人拿着他的手机，在演一场戏。
“U 盘加密了。”
柳小叶的指尖碰了碰 U 盘，像是怕它突然发烫，“密码是你笔记本扉页那句话的首字母缩写。”
祁天佑没动。
他知道那句话 ，笔记本扉页用钢笔写的 “开车轮的人，要看得见辙印”，
首字母是 “KcLdR,YKdJZY”。
但他没说破，也没碰 U 盘 ，
这种级别的证据，绝不能在没物理隔离的环境里插电脑，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隐藏的追踪程序。
“你今晚来，没人知道吧？”
“从家里出来，换了三次车牌，走环城高速绕了半圈。”
柳小叶的声音低了些，
“但我不敢保证组织内部没泄密。
这三个月，我申请调阅父亲案卷的请求被驳回三次，理由都是‘涉密等级不足’。
我父亲的案子，什么时候成了高等级涉密文件？”
祁天佑沉默了几秒，起身走到书柜前。
指尖划过一排书脊，停在《政策法规汇编》上 ，书脊是假的，
捏着往外一拉，背后的墙面发出轻微的 “咔嗒” 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小型数据舱。
舱体是金属的，表面贴着 “离线运行” 的标签，他把 U 盘插进端口，按下启动键，屏幕亮起时，只有一行字：本地解密程序启动。
文件夹名为 “柳父 - 终稿备份”，里面有三份材料。
一份未归档的尸检补充报告，一份医院监控录像片段，还有一张手写便签的照片，
纸是医院的处方笺，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却能辨出关键句：
“赵提了两次‘孩子上学的事’，我说不熟。他笑，说‘迟早会熟’。感觉不对劲，得留意。”
照片下方附了笔迹鉴定报告，结论是 “与钟某（柳父）生前笔迹一致”，日期是死亡前一天。
祁天佑放大监控截图。
画面是抢救室门口的缓冲区，一名穿白大褂的男子正往里走，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手里拎着个银色保温桶。
时间戳显示 19:58。
旁边的备注写着
：此人未在访客登记册记录，无医护人员工牌信息。
再放大画面，男子的左手垂在身侧，无名指根部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和赵瑞龙心腹的特征一模一样，上次在督查组的照片里见过，那道疤是被玻璃划的，形状像个歪歪的 “7”。
“这个人，” 他指着屏幕，声音很沉，“送进去的是什么？”
“医院说是家属送的营养汤。”
柳小叶的声音发紧，像是在咬着牙说话，
“但我查了医疗废弃物清单，根本没有那个保温桶的记录。
护工偷偷告诉我，当时她倒了一半汤，剩下的被一个医生带走化验，可后来去查化验单，医院说‘找不到了’，
哪有化验完找不到单子的道理？”
祁天佑摘下手套，指尖在数据舱的屏幕上划了划。
脑子里已经串起了线：
赵德汉的女儿想进京州国际学校新校区，那是财政拨款加社会资本共建的重点项目，入学名额紧得很，肯定要走 “特殊渠道”。
于是他让司机走账，用 “教育咨询费” 的名义转了两百万，实则是给学校基建的好处费。
而柳父是负责监管这个项目合规性的纪检干部，偏偏撞上了这条利益链 ，所以，他不能活。
这根本不是意外，是明晃晃的定点清除。
“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之前不敢信。”
柳小叶的视线还停在屏幕里的保温桶上，“我总觉得，就算是体制内的斗争，也该有底线。
可现在才知道，他们根本没底线 ，
他们怕的不是我查案子，是怕我查到‘为什么偏偏是我父亲死’，怕我挖出这条线。”
祁天佑走到窗边，百叶帘闭得很严，外面的京城只有一片模糊的灯海。
他没看风景，而是伸出食指顺着窗帘轨道划了一圈，
轨道里积着薄灰，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没人爬过窗。
“资金链能闭环。”
他转过身，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半阴影，
“赵德汉司机付款→空壳公司中转→国际学校账户收款。只要查该校基建合同的审批链，一定能挖出背后签字的人。”
“可我现在没权限。” 柳小叶摇头，
“而且一旦启动正式调查，消息会立刻传到赵家耳朵里， 他们在系统里的人太多了。”
“那就不走正式流程。”
祁天佑走回书桌前，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三行字：
国际学校新校区赵德汉女儿就读名单基建承包商股权结构
写完没再犹豫，合上本子时，指节上的翡翠扳指在台灯下泛出幽绿的光，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平时很少戴，只有遇到要紧事才会扣在手上。
“明天上午，我去趟纪委档案室。” 他说，“以复查 1998 年环保督查卷宗的名义进去，那案子是我当年跟着办的，理由正当，没人能拦。
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项目，也走了‘教育咨询’这种路子。”
柳小叶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知道档案室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吗？上次督查组出事后，进出要登记三次，连喝水的杯子都要检查。”
“所以我不会空手去。”
祁天佑把 U 盘从数据舱里取出来，放进密封袋封好，指尖按在封口处压出褶皱，
“我会带当年的督查记录去，说是要补充注释， 他们没理由拒绝。”
柳小叶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又停下了。
没回头，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地上：“如果…… 你也出事了呢？”
祁天佑正在扣袖口的袖扣。那是枚黄铜的，上面刻着 “格物致知” 四个字，是他刚进纪委时老领导送的。
他动作没停，声音透过衬衫传来，
“那就说明，这车轮底下，压的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命运， 是一整条路的辙印。”
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柳小叶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后，祁天佑重新走到数据舱前。
点开尸检补充报告，页面加载到第三段，一行字突然扎进眼里：
死者胃液中检测出微量琥珀酸，浓度虽不足以致死，但会显着降低心肌应激阈值，
通俗说，就是让心脏变得 “脆弱”，稍微受点刺激就可能骤停。
而琥珀酸，常见于某些进口的高端能量饮料里。
他没再看报告，直接点开离线浏览器，搜索 “京州国际学校家长捐赠名录”。
官网跳转出来，“年度杰出贡献家长” 栏目里，一张合影赫然在目：
赵德汉搂着女儿站在前排，笑得满脸褶子，手里举着一瓶深蓝色的饮品，瓶身上的外文商标很清晰，正是他之前在督查记录里见过的，含有琥珀酸的那个牌子。
台灯的光落在合影上，赵德汉的笑容在昏黄里显得格外刺眼。
祁天佑伸出手，指尖按在屏幕里那瓶饮料上，像是在确认什么。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辙印早就有了，只是之前没人愿意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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