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的车刚驶出穿山隧道,晨雾还黏在挡风玻璃上没散,副驾储物格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不是普通震动,是加密通讯特有的短频震颤。
他扫了眼后视镜,后方只有零星几辆早班车,遂打转向灯,把车滑进应急带。
指尖刚触到手机,锁屏界面就跳出条推送:
发件人栏是个灰底的 “柳” 字,内容只有一行:
“文件已传,注意查收。” 没有附件预览,没有多余寒暄,
像昨夜山水庄园撤离通道里,柳小叶塞给他微型存储卡时那句 “按约定办事” 一样,干脆得不留余地。
他没碰手机里的文件,反倒从内袋掏出台磨了边角的离线笔记本,
机身贴满防磁贴,接口处还缠着绝缘胶带。
U 盘插进去的瞬间,指纹识别区亮起冷光,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边框,那是常年敲报告、标数据磨出来的印记。
pdF 加载的进度条走完时,“内部传阅?严禁外泄” 八个宋体字先跳出来,淡灰色的印痕压在京州新区规划草案的页眉上,像道没封死的禁令。
祁天佑扫了眼时间戳:
两小时前生成,比提交常委会的预定时间早了整整六个小时。
这份本不该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此刻正躺在屏幕上,带着滚烫的隐秘感。
他点开对比图层,左手调地质局公开的地下水文图,右手拖入自己半年来攒的流动模型, 那些数据是他跑遍新区十二个村落、蹲守三口监测井换来的。
鼠标一点,半透明的红圈在屏幕上渐次亮起,七处重叠区域像扎在地图上的血色钉子:
三处是国家级生态红线区,草甸下面就是涵养水源的泥炭层;
两处压着古河道,河床里的淤沙一被扰动,周边自来水都会带土腥味;
还有两处更险,地下含水层直接连着重金属废弃矿井,一滴污染水渗下去,十年都清不干净。
翻到预算章节时,祁天佑的指节顿了顿。治污经费占比刚过 1.8%,连《环境保护法》规定的最低标准都没到。
更刺眼的是三块标着 “综合开发” 的地皮,坐标一对,正是赵立冬的小舅子去年通过 “协议转让” 低价拿的地,
当时对外宣称 “盘活闲置资源”,现在看,是早算好的局。
“不是疏忽,是算计。”
他低声念了句,指尖划过键盘,调出《环境影响评价法》第十七条的电子版,再扒出最新修订的实施细则,逐条往模型里套。
结果跳出来时,连他都愣了半秒:
按法律要求追加治理投入,至少得是当前预算的三倍。
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祁天佑合上笔记本,发动车子。
仪表盘的指针指向七点半,离九点的专题会,还有一个半小时。
省委会议室里早坐满了人。
发改委的人在翻项目清单,国土厅的对着地图窃窃私语,住建局的笔尖在 “提速方案” 上圈画。
赵立冬坐在前排,藏青色西装的领口被啤酒肚顶得发皱,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应酬的酒渍,手指在规划图的某几页上来回蹭,像是在确认什么。
祁天佑挑了个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左手搭在桌沿,指腹轻轻按了下左袖扣,
蓝宝石切面反射着顶灯的光,没人注意到,那道光里藏着个微型录音模块,已在他调整坐姿的瞬间悄然启动。
主持人刚念完 “新区建设提速方案” 的议程,赵立冬就清了清嗓子,酒气裹着官腔飘过来:
“新区要的是快马加鞭,哪能被环保条条框框捆住?
财政盘子就这么大,先把项目拉起来再说治理,这是多少地方验证过的经验!”
底下立刻有人附和:“就是,有些指标太死板,灵活点才能招来商、引好资。”
“灵活?”
祁天佑从座位上站起来,椅腿在地毯上蹭出轻响,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砸进满是油的水里,
“讲真,不是环保标准太严,是有些人忘了,先污染后治理的代价,最后得老百姓用健康埋单。”
全场瞬间静了。
连空调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祁天佑走到投影幕前,U 盘插进去的瞬间,屏幕上的规划图立刻被替换成他做的污染分布图。
他抬手点了点幕布:
“这七个红圈,三个在国家级生态保护区核心区,两个位于地下水脆弱带,还有两个,直接连通着上世纪的重金属矿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环境影响评价法》第十七条写得明明白白,这类地块严禁布局重污染产业。
要是硬推,依法必须追加不低于三倍的前期治理资金 , 这不是我定的,是法律条文。”
“你这数据哪来的?是不是夸大其词!” 赵立冬的声音陡然拔高,指节攥得发白,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把 “数据” 摆到台面上。
“数据来源?”
祁天佑扯了扯嘴角,调出另一份文件,
“省地质调查院 2013年的公开报告,环保厅近五年的监测记录,还有,” 他抬眼看向赵立冬,
“贵厅去年第三季度的内部风险评估简报,编号 hJ-2013-q3-087,您应该有印象吧?
毕竟是您让办公室主任锁进铁皮柜的。”
赵立冬猛地抬头,眼神里的惊讶混着恼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份简报根本没走归档流程,除了他和办公室主任,没人该知道。
“更关键的是《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办法》。” 祁天佑的声音没起伏,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谁决策、谁签字、谁担责。今天要是在这放行了,三年后老百姓喝不上干净水,问责名单上,不会只有经办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个刚才还帮腔 “灵活办事” 的地方官员,悄悄把发言稿折起来塞进公文包;
环保厅的副厅长甚至往前挪了挪,主动接话:
“我们确实掌握类似风险数据,之前没引起足够重视…… 建议重新组织评估。”
赵立冬还想争辩,主席台上传来一声轻咳。
高育良端起青瓷茶杯,杯盖刮过杯沿,发出清脆的 “叮” 声。
他抿了口碧螺春,再放下杯子时,动作比端起来时重了半分,这个细微的差别,在座的老官场都懂:
这是默许某种意见的信号。
主持人立刻接话:
“鉴于存在重大环境风险,会议决定,新区规划暂不提交常委会审议,需征求环保部门专业意见后再做调整。”
散会铃响时,赵立冬没走主通道,绕到后门,拽住一个下属的胳膊,头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祁天佑没动,坐在原位翻着笔记本,眼角的余光却盯着那两人,
袖扣里的摄像头还在运行,连赵立冬皱起的眉头都拍得清清楚楚。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掏出笔记本,把 U 盘插进去。
微型存储卡自动导出音频,唇语分析程序逐帧跳出行李箱大小的字幕,降噪算法滤掉残留的人声和空调声,一段低沉的声音渐渐清晰:
“…… 找个第三方机构,重新做份环评,把那几块地从敏感区里划出去。就说地质数据更新了,之前的不准。”
祁天佑点了点鼠标,把这段录音单独切片,命名 “FZ-50-01”——“FZ” 是 “反腐” 的首字母,“50” 是他跟进这个案子的第 50 天。
文件存进加密分区时,进度条走得很慢,像在数着这场博弈的每一步。
他翻开牛皮笔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写:
“规则不是挡箭牌,是刀。” 笔尖顿了顿,又在下面划了道横线,墨水透纸,在背面留下淡淡的印子。
扉页上那句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历史车轮碾过的,一种是开车轮的”,是父亲当年写的, 老人一辈子在国土局当技术员,临退休前说 “守规矩,才稳当”。
晨光透过玻璃幕墙斜切进来,落在 “开车轮的人” 那几个字上,鎏金似的,把钢笔字的棱角衬得软了些,却更扎眼。
祁天佑合上笔记本,刚起身,就撞见走廊尽头的保洁员,
铁皮拖车上的水桶晃荡着,肥皂水溅在瓷砖上,晕开几片浑浊的印子,像没擦干净的污渍。
他侧身让过,鞋底踩过湿痕,留下半个浅印。
电梯门要关时,他忽然抬手按住感应区。监控画面一闪而过:
赵立冬的黑色轿车刚驶出地下车库,车牌尾号 789,跟他记在笔记本里的一致。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串指令。
三分钟后,省纪委信访系统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材料:
附件里有七处敏感区的坐标比对图、环评法规的条文截图,还有一段脱敏处理的会议录音, 正好是赵立冬说 “先发展再治理” 的那段。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电梯到了一楼。
祁天佑刚走出去,政策研究室主任就迎上来:
“祁科长,高书记让你去趟办公室。”
他点点头,跟着往主楼走。拐过走廊转角时,指尖蹭过右手小指的翡翠扳指 , 那是父亲留的,凉意在指腹散开,像在提醒他什么。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高育良翻文件的声音。
祁天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阳光从百叶窗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条没画完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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