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走出汉东大学正门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第三下 。
震得卡其布裤料贴在大腿上,一下比一下沉。
他没掏,径直往街角那辆灰色大众走。
车窗降了半寸,司机的侧影埋在阴影里,指尖夹着的烟蒂烧到滤嘴,灰簌簌往下掉,也没动一下。
还是老样子,只等他上车,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祁天佑坐进后排,才摸出手机。
巷口路灯漏进来一缕,刚好打在屏幕上:
区政府办的确认消息,字斟句酌得像份免责声明 ,
“孙区长已安排今晚十七时三十分,城南静心茶室见面,b 区八号包间,请勿携带随从。”
时间还早。
他从公文包抽出牛皮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三行字钉在纸上:
“光明化工园,日均偷排废水三千吨。”
“环保分局副局长王志国,妻子名下有赵家关联企业干股。”
“孙连城父亲因替领导顶雷入院,至今未评残。”
最后一行的 “残” 字,笔画顿了两顿。
他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昨天郑归那句 “我跟你查到底” 还像根细针,扎在耳膜上,热血是烫的。
可撞在体制的铁板上,只会溅成一地凉水。
真正要动刀,得有人握得住权柄。
车子拐进老城区,梧桐叶被夜风卷着,擦过车窗时沙沙响,把七点二十五分的暮色擦得更浓。
祁天佑下车,抬手整了整袖扣:银质底托嵌着青金石,“格物致知” 的甲骨文刻痕里,还沾着点白日讲课的粉笔灰,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静心茶室藏在巷尾,连盏小灯都没挂 。
要不是门帘缝里漏出点茶烟,几乎要融进巷墙的阴影里。
他掀开门帘,服务生头埋得低低的,引着他穿过窄廊。
尽头右转,“b 区八号” 的木牌悬在门上,晃了晃。
门虚掩着,漏出点茶味。
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 “请进”。
孙连城坐在靠窗的位置,领带歪在锁骨上,松松垮垮。
他手里攥着个白色药瓶,桌上摆着两杯碧螺春:
一杯还浮着完整的芽头,另一杯的茶底沉在杯底,水面结了层薄凉的茶膜。
“你来得比约定早五分钟。”
孙连城抬眼,眼底有红血丝,“讲真,我还以为你会迟到 ,毕竟 年轻人总爱拿点架子。”
“讲真,我不习惯让别人等。”
祁天佑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那杯凉茶,又落回孙连城攥着药瓶的手,
“尤其是,等一个要谈‘改变仕途’的人。”
孙连城拧开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没喝水,直接咽了下去,喉结动得明显。
“你说要谈环保整改建议,可我听说,你昨天在法学院讲的是工伤维权?”
他盯着祁天佑,“怎么,现在改行做公益演说了?”
“讲真,法律和政策,从来不是分开的。”
祁天佑从内袋抽出一份文件,轻轻往前推 。
“这是光明化工园近三年的排污数据,来源你不用怀疑:”
“市环境监测站的内部报表、第三方机构的匿名记录,还有大风厂工人半夜蹲在排水口拍的照片。”
孙连城没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慢得让人发慌。
“这些材料,按规矩该交环保局。”
“交了。”
祁天佑点头,说 “交了” 时,指尖在文件封面上敲了敲,声音里带点冷意,
“上周三,通过正式渠道寄了三份,省环保厅、市纪委督查组、国务院‘蓝天保卫战’专项办,都寄了。”
“结果呢?省厅回函说‘正在核实’,市纪委没回音,国务院那边 ,系统显示‘已签收’,再没下文。”
孙连城的眼神动了动,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讲真,这不是效率问题,是结构问题。”
祁天佑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低了些,
“赵家在光明区有六家挂名企业,实际控着二十一家,其中十三家是高污染。环保局每年检查,次次‘合格’。”
“你知道为什么吗?检查名单是提前定的,突击路线是安排好的,连采样点都有人提前清过,抽上来的水,比自来水还干净。”
孙连城终于伸手,指尖碰到文件时顿了顿,才翻开第一页。
照片里的地下管道裂着缝,黑色废水裹着泡沫往外涌,水面浮着层油光,连旁边的草叶都枯成了褐色。
他的手指在照片边缘蹭了蹭,没说话。
“你拿这个来找我?”
过了会儿,他抬头,语气里带点自嘲,
“我是区长,不是纪检干部。这种事,搞不好就是政治自杀 , 我爸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讲真,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祁天佑的语气很平,却一下戳中要害,
“你爸替李书记扛下工程事故的锅,腰椎砸坏了,到现在走路还得靠护腰,评残申请递了三次,都被压了下来。”
“你学乖了,办公室挂‘难得糊涂’,口袋揣救心丸,不是懒政,是自保,怕走你爸的老路。”
孙连城的手指猛地收紧,文件边缘被捏得发皱。
“但现在,有人替你挡枪。”
祁天佑的声音压得更低,
“中纪委某室的副主任,手里有内部核查令 。 ”
“能封赵家的账,能冻他们的账户,还能在调查启动前,把他们的关系网掐断。”
“她已经答应,只要行动合规,全程给你程序保护。”
“谁?” 孙连城追问,身体往前凑了凑。
“讲真,名字现在不能说。”
祁天佑摇头,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
“现在说出来,对你我都没好处。但她留了备案:你签的每一个命令,都会有书面记录;”
“每一步流程,都会进档案。就算最后出了岔子,也能证明你是依法履职 , 不会让你当替罪羊。”
孙连城沉默了很久,茶室里只有茶炉里的水咕嘟声,偶尔漏进点巷子里的脚步声。
他忽然冷笑一声,靠回椅背上:
“那你图什么?一个研究生,跑来给我送政绩?别跟我说你是为人民服务 —— 我不信这套。”
“讲真,我不是为人民服务。”
祁天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亮了亮,
“我要断赵家一根筋脉。他们靠污染赚钱,靠审批洗钱,靠关系护短。”
“我在法学院讲课,是想让学生们知道‘规则该是什么样’;但我找你,是想让规则真能砸在地上,响一声。”
他顿了顿,“事成之后,你得政绩,能往上走一级;我断赵家的根,少一个对手。”
“这不是理想主义,是交易,我们各取所需。”
孙连城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衬衫袖口扣得严丝合缝,袖扣上的 “格物致知” 泛着光,眼神里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只有一种冷静的狠劲。
“你就不怕我转身就把你报上去?” 他问,声音沉了些。
“你可以。”
祁天佑没动,手指敲了敲那份文件,
“但你不会。你刚才翻文件的时候,指印已经留在封面上了。”
“ 真报上去,上级只会问:孙区长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为什么不处理?是失职,还是同谋?这两条路,哪条对你更安全?”
茶室又静了下来。走廊里的脚步声拖着鞋跟,由远及近,到门口时顿了顿,又慢慢走远,只剩茶炉的咕嘟声,在安静里格外清楚。
孙连城缓缓合上文件,放回桌面,指尖在封面上蹭了蹭。“你想让我做什么?”
“讲真,第一步很简单。”
祁天佑从裤袋里掏出个黑色 U 盘,金属接口还带着体温,轻轻放在文件旁边,
“明天上午九点,你下命令,让环保分局突击检查光明化工园 ,不是建议,是命令。”
“证据呢?” 孙连城问,“还有,现场谁盯着?”
“证据在 U 盘里,比文件更细 ,包括他们偷排的时间规律、暗管的位置。” 祁天佑说,
“现场我让人盯着:一个法学院的大三学生,他爸在大风厂做工,去年被机器砸伤,赔偿到现在没拿到。”
“他懂法,也懂怎么护证据 ,摄像机里的存储卡,会实时传备份到境外服务器,没人能删。要是有人阻挠,视频直接上网。”
孙连城盯着 U 盘,像是看着一枚定时炸弹,指尖悬在上面,没碰。
“要是失败了呢?赵家的关系网,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不会失败。”
祁天佑摇头,嘴角勾了勾,
“他们习惯了我们要么忍,要么闹 。忍的人不敢动,闹的人没章法。”
“但这次,我们拿着合规的命令,带着实锤的证据,还有能兜底的人,他们防不住。”
他站起身,又整了整袖扣,青金石在灯光下泛着青玉般的光泽。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让检查组出发。剩下的,我来收尾。”
孙连城没动,呼吸比刚才重了些,眼底的红血丝更明显了。
祁天佑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时,灯光刚好照在他的袖扣上
。“讲真,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等风暴过去,躲在屋檐下,永远怕下一场雨;”
“另一种是, 自己造风暴,决定雨什么时候停。你选哪个?”
门开了一条缝,走廊的灯光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了道亮线。
孙连城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多了点坚决:
“通知环保分局…… 明天上午九点,突击检查光明化工园。”
祁天佑没说话,只是抬手解下右腕的袖扣。
银质底托,青金石面,“格物致知” 的甲骨文在灯光下很清晰。他把袖扣放在茶桌边缘,轻轻磕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像敲定了什么承诺。
他转身离开,门帘落下时,还能听见茶炉的咕嘟声。
包间里,孙连城盯着那枚袖扣,良久没动。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街灯的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了个昏黄的圈。
他端起那杯凉茶,一口饮尽,茶味涩得他皱了皱眉,随即抓起手机,拨通号码。
“明天上午九点,环保分局全员到岗,突击检查光明化工园。”
他的声音很稳,
“另外,通知公安分局,派两个组去现场,保障执法秩序, 谁拦,就扣谁。”
电话挂断,他低头看着袖扣,指尖轻轻摩挲那行甲骨文,磨得指腹有点发烫。
祁天佑走出茶室,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指针刚过八点,表蒙子上沾了点夜色。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解锁后,加密信息跳出来,黑色字体在屏幕上闪了闪:
“四合院那边清干净了,就等你。”
他没回复,把手机塞回口袋,迈步走入街角的暗影里。
梧桐叶还在落,沙沙响着,像在替他藏起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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