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七分,祁天佑的车停在京郊环线外的土路岔口。
天是蒙着层纱的灰亮,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吹得车顶积尘簌簌往下掉。
他没急着下车,指尖先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这是他遇事时的习惯,然后把膝上的牛皮笔记本摊开。
最新一页停在昨夜那条未署名短信上,他盯着 “静心茶室” 四个字看了三秒,钢笔尖落下,
先写 “九点整”,顿了顿,
又把 “整” 字划成一道黑杠,改成 “前”。
不是怕迟到。是怕有人在门口等着 “偶遇”。
穿过松林时脚步放得轻,可枯枝还是在脚下发出脆响,一声接一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楚。
他每走十步就停一下,耳朵往风里贴 ,
除了自己的呼吸,只有松涛在头顶晃,却总觉得那松涛背后,藏着别的动静。
茶室藏在坡后,门口挂的旧木匾裂着细纹,
“静心” 两个字斑驳得快要看不清。
祁天佑站在院外,视线扫得慢:
屋檐下的灯笼是新的,绳结却松了;
窗框缝里卡着片枯叶,不像自然落的;
排水管出口堵着半块砖 ,
最后,目光钉在窗帘缝隙上。
米白的布料动了一下,不是风刮的,是刚被人从里面松开的力道,还带着点余劲。
这地方,盯着的人恐怕不止一双眼睛。
他抬手推了下不存在的眼镜框,
这是在暗处观察时的下意识动作,手指挡着眉骨,能把院里的动静看得更清。
迈步进门时,鞋底碾过门槛的石子,故意弄出了点声响。
高育良已经在里间落座。紫砂壶冒的热气缠着顶,在他面前绕了个圈,才慢慢散进空气里。
桌上摊着本泛黄的《资治通鉴》,书页卷着边,像是翻了几百遍。
他穿件素色对襟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的沉香珠,神情淡得像只是约学生来喝早茶。
见祁天佑进来,只点了下头,没说话,指尖往对面的木凳上指了指。
祁天佑坐下,接过递来的茶杯。
滚烫的温度从指尖往掌心钻,他没松手,也没喝,
杯沿沾着点茶渍,不是他习惯的洗杯手法。
“昨晚没睡?” 高育良先开的口,声音低缓,手指在书页上慢慢划。
“睡了。” 祁天佑答,指尖在杯壁上蹭了下,
“关机前翻了两页政策汇编,关于京州新区环保督察的。”
高育良轻笑一声,那笑声没什么暖意,手指翻过一页,停在一段红笔批注上。
“赵立春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干的。”
他说,指腹碾过 “水利建设” 四个字,
“表面上是修水库、固堤坝,实则借着项目批文,把自己人往各县的水利局塞。
一个没实权的副处长,能卡住七个县的防汛专款,你信吗?”
祁天佑没接话。
他知道这不是闲聊 ,高育良从不跟人聊没用的历史。
“现在京州搞环保督察,听着是治污染、查排放,其实是重新洗牌。”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热气从紫砂壶口冒出来,刚好挡着他的嘴角,
“谁攥着审批权,谁就能定规矩:
哪些企业‘整改合格’,接着开;
哪些必须‘关停取缔’,直接垮。
这从来不是技术问题,是人事问题。”
祁天佑终于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热气扑在脸上,模糊了他的眼神。
“所以当年的水利项目,和今天的环保督察,是一回事?”
“一模一样。”
高育良的目光沉下来,像茶底的渣,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用的是‘防汛专款’,现在换了个名头,叫‘绿色转型基金’。汤换了,药没换。”
他 “啪” 地合上书,指尖重重按在 “门生故吏” 四个字上,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权力从来不是印在红头文件上的字。” 他说,
“是人在按规则办事的时候,悄悄在缝里留的口子。谁能钻进去,谁就能养亲信、控链条、建山头。
二十年了,这套把戏,一点没变。”
祁天佑低头看茶面,热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模糊得不成形。
后颈忽然发紧 , 他想起赵立冬办公桌抽屉里那本烫金封皮的《资治通鉴》,书页间夹着的娱乐城 VIp 卡,边角都被摸得发亮。
原来有些人读史,不是为了借鉴,是为了复制。
“你让我来,不只是讲这些吧?”
祁天佑抬眼,指尖在杯底轻轻磕了下。
高育良没直接答。
他把自己的茶杯往桌角的阴影里推,指尖贴着杯壁,杯底在木桌上蹭出极轻的响,像怕惊醒什么。
“明天上午九点,去纪委档案室。”
他说,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确认没动静,才继续,“查 1998 年的环保督察卷宗。”
祁天佑的手指顿了顿。
“别走流程,找老陈签字。”
高育良的语气没起伏,“他去年退休,现在还返聘着,档案室的钥匙,还在他手里。”
“为什么是 1998 年?”
“那是第一次全省联动的环保检查。”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沫沾在唇上,他没擦,
“也是赵立春第一次以省委副书记的身份,把手伸进地市的环保系统 ,那次之后,好几个市的环保局局长,都换成了他的人。”
祁天佑心里亮了。这不是查环保,是查人。
查赵立春当年安插的那些钉子。
“卷宗编号多少?” 他摸出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
“没有编号。” 高育良放下茶杯,杯底的水在桌上洇出个圈,
“当年的材料被拆得七零八落,一部分在案件库,标着‘已结’;
一部分混在信访备份区,跟一堆旧举报信堆在一起;
还有几份,在已封存的专项组档案袋里,锁在最里面的柜子里。你得自己拼。”
祁天佑把 “案件库、信访备份区、专项组档案袋” 这三个词记下来,笔尖顿了顿:
“如果有人发现我在查呢?”
“那就说明,” 高育良看着他,眼神里有点冷光,“有些人到现在,还怕那段历史重见天日。”
两人都没再说话。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风掠过屋檐,带得布帘又晃了一下,这次祁天佑看清了,
布帘后面,似乎有个极淡的影子,闪了一下就没了。
祁天佑收起笔记本,往怀里揣的时候,故意把封皮蹭了下桌角,留下道白痕,
这是他标记 “重要文件” 的方式。
起身要走时,高育良忽然开口:“你最近动作太多。”
“我知道。” 祁天佑站在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但有些风,你不迎上去,它就会把你吹进沟里。” 他的手指攥了攥口袋里的录音笔,
金属壳硌着手心,那是他进门时悄悄打开的,茶室角落的墙缝里,有个反光点,不是玻璃,是摄像头的镜头。
高育良没再劝,只点了点头,手指又摸到了桌上的《资治通鉴》。
祁天佑走出茶室,脚步没停,直奔停车场。
上车后没立刻发动,先把牛皮笔记本掏出来,在最新一页写下:
“1998 年环保督察卷宗, 突破口”,末尾画了个三角符号,这是 “紧急且危险” 的标记。
合上本子扔到副驾,他摸出手机点开日历。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
【明日 08:30 纪委大楼东侧门】, 得比约定早半小时到,留够观察时间;
【老陈:灰夹克,左拐(缠黑布)】,去年听人说老陈摔了左腿,拐头缠黑布是记号;
【暗语:吴教授的课改期了】,老陈的女儿在吴教授手下读研,这暗语只有他们俩懂。
设好闹钟,锁屏时故意把手机反扣在中控台上,— 背面贴着的微型定位器,得藏好。
后视镜里,茶室的轮廓慢慢变小,最后缩成个黑点。
忽然,松林另一侧驶出辆黑色 SUV,车牌被泥浆糊了大半,只露出最后一个 “8” 字。
祁天佑瞥了一眼,没动方向盘,右手无意识地敲了三下喇叭,短、短、长。
这是跟线人约定的信号:“有尾巴,注意。”
他踩下油门,车子慢慢驶上主路。
前方高速入口的绿灯亮着,一辆环卫车正慢悠悠变道。
祁天佑减速,眼角的余光往后视镜里扫 , 那辆 SUV 也跟着压了速度,始终跟在两百米外,不远不近。
他没加速,也没变道,只是左手伸进外套内袋,指尖碰了下录音笔的开关。
“待机” 的红灯亮着,刚才在茶室里的对话,应该都录下来了。
风又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松针的冷意。
祁天佑看着前方的路,忽然觉得,1998 年的那些卷宗,恐怕比他想的还要沉,
沉得能压垮好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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