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被投入湍急的河流，在无尽的混沌与黑暗中载沉载浮，最终被猛地抛上了一片坚硬而冰冷的土地。
刺骨的寒意与钻心的饥饿感，是陆行舟“醒来”后的第一感觉。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的天空、龟裂的大地，以及周围弥漫不散的绝望气息。
记忆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唯有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瘦小的手臂支撑起同样瘦弱不堪的身体。
这是一个王朝末年的饥荒之地。他，成了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小乞儿。
“滚开！小瘟神！”
一只穿着破旧官靴的大脚将他踹翻在地，抢走了他刚在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半块发霉的饼。
剧痛和眩晕袭来，他蜷缩在冰冷的尘土里，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然而，与生俱来的机敏和一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让他很快学会了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他学着其他乞丐的样子，用最可怜的表情博取一丝怜悯，用最快的速度抢夺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他观察着来往行人、衙役官兵的神色，渐渐能分辨出哪些人可以靠近，哪些人必须远离。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帮一个焦头烂额的衙门书吏找回了一份丢失的、不甚重要的文书。
书吏看他机灵，便让他留在衙门做些端茶送水、打扫庭院的杂役，算是给了他一碗勉强糊口的饭吃。
这里，成了他窥见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贪婪和野心，表现得无比恭顺勤快。
他仔细观察着衙门里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揣摩着上司的喜好，学习着官场的潜规则。
他很快发现，在这里，律法条文有时远不如一句恰到好处的奉承、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来得有用。
“张捕头今日面色不豫，怕是又挨了县尊老爷的训斥，小的这里恰有一壶劣酒，虽不堪入口，或可为您解解乏？”
他总能“恰好”地出现在需要的人面前，送上微不足道却雪中送炭的“心意”。
“李师爷，您真是诸葛再世，这份文书经您批改，顿时蓬荜生辉！小的愚钝，能否请您得空时指点一二？”
他巧言令色，不着痕迹地攀附着那些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人。
甚至，当有机会时，他也会暗中使些手段。
一次，一个与他竞争长随位置的杂役不小心打碎了县丞喜爱的砚台，他目睹了一切，却选择在关键时刻“无意间”透露给了一个与那杂役有旧怨的衙役。
结果，那名杂役被重重责打后赶出了衙门，而他，则顺利上位。
权力和欲望的种子，一旦找到裂缝，便会疯狂滋生。
他不再满足于温饱。
他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收集官员们的把柄和小辫子，或用以要挟，或用以交换。
他攀附的官员职位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狠辣。构陷同僚、排除异己之事，他做起来已是得心应手，心中甚至难以泛起波澜。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生存和上升的必要代价，如同荒野中的狼群争夺食物。
一路钻营，步步为营。
他竟然真的从一个人见人厌的小乞儿，一步步爬到了权力的巅峰——官居宰相，权倾朝野！
府邸奢华无比，胜过后宫；
一言出，可定无数人生死；
一念间，可影响王朝兴衰。
他享尽了世间的荣华富贵，品尝到了权力带来的极致快感。
朝堂之上，他党羽遍布，门生故吏遍天下；
朝堂之下，对他阿谀奉承、巴结讨好之人络绎不绝。
然而，站得越高，身边的寒意却越重。
他深知自己树敌无数，只能更加紧握权力，用更严酷的手段铲除任何潜在的威胁。
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午夜梦回时，偶尔似乎能听到冤魂的哭泣，但很快便会被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所压下。
金碧辉煌的相府，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冰冷的牢笼？
盛极必衰。
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新帝早已对他这权倾朝野、把持朝政的老臣心生忌惮。
而他往日的党羽，见风使舵者甚众，纷纷倒戈，争相揭露他的“罪状”。
树倒猢狲散。抄家的圣旨来得毫不意外。
昔日车水马龙的相府瞬间被查封，家眷仆从哭喊声震天。
他一生经营的势力土崩瓦解，那些曾对他谄媚微笑的面孔，此刻都变得无比狰狞。
他被剥去华服，打入天牢。最终，被赐下一杯鸩酒。
冰冷的酒杯触到嘴唇，他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乞儿的饥饿与卑微，衙役的谨慎与钻营，权臣的显赫与冷酷……
最终，都化为了这杯中毒酒的苦涩。
然而，就在鸩酒入喉，剧痛袭来的刹那——
一道前所未有的清明之光，猛地撕裂了他混沌的记忆！
他是陆行舟！他是万象真君！他被幽荧妖帝的权柄所摄！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力量感知，在这一刻尽数回归！
剧毒正在疯狂侵蚀这具凡人的躯体，带来无比的痛苦，但他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无比平静，深邃如古井。
“【幽冥】权柄吗？”
“想要借轮回污浊我的神魂？”
陆行舟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轻笑。
他环视着这间囚禁他的、依旧残留着昔日奢华痕迹的冰冷宫殿，看着那些冷漠的监刑官，眼中无悲无喜。
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一生的悔恨，唯有一种看透一切权势虚妄后的极致漠然。
原来，这就是凡人所能追求的极致一生？
倾轧钻营，耗尽心神，最终也不过是困于更大的樊笼，难逃一杯鸩酒的结局。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意味难明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这就是凡人极致的一生…”
“依旧…困于樊笼。”
话音落下，这具宰相的躯壳彻底失去了生机，瞳孔涣散。
而陆行舟的那一点真灵，则超脱而出，带着这一世的感悟，再次投入了幽荧妖帝为他准备的下一个轮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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