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再度浮起时,已浸染了百兽之王的凶戾与野性。
轮回第四世,他乃山林之主,啸傲峰岭,爪牙烁寒光,眸凝残暴。
杀戮是融于血脉的本能,生存是刻入骨髓的唯一法则。
它驰骋于自己的领土,享受着追逐猎物时腥风扑面的快感,享受着利齿撕裂温热血肉时带来的原始满足,万兽在其威压下匍匐。
直至那一日,积雪掩盖了人类猎手精心布下的冰冷铁夹。
咔嚓!
刺耳的骨碎声与剧痛同时炸开!
紧接着,是淬毒的箭矢撕裂长空,精准地没入它的腰腹,带来麻痹与撕裂的双重折磨。
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压倒一片灌木。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洁白的雪地,生命力随着体温急速流逝。
“嗷吼——!!!”
它仰天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声震山林,却再也惊不起任何飞鸟——
周围的生灵早已远远逃开。兽性的愤怒与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着它逐渐模糊的意识。
就在这濒死的边缘,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流,轰然回归!
那属于陆行舟的、凌驾于万界的真我意识,瞬间压倒了百兽之王的残暴兽魂。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华丽却已被鲜血和污泥玷污的皮毛,看着那洞穿身体的毒箭,感受着生命最后的流逝。
一段明悟,冰冷而清晰,自真灵深处浮现: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此乃此界天道循环,众生皆循此理,无可指摘…”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一股更加磅礴、更加桀骜的意志彻底碾碎!
“但,与我何干?!”
“此间天道,此间法则,不过困兽之笼,一时之戏!”
“我陆行舟之道,岂是囿于这方寸山林,与蝼蚁争食?!”
“纵是轮回百世,历尽众生苦厄,此心不改——”
“我终将……屹立于诸天万界之上!”
兽瞳之中,所有的痛苦、恐惧、不甘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千劫万难也无法磨灭的绝对冰冷与绝对坚定。
纵然利齿崩断,纵然骨碎筋折,陆行舟纵死……心如铁石!
下一刻,这具兽王之躯彻底停止了呼吸。
但那一点不灭的真灵,却带着比上一世更加锐利、更加不可动摇的意志,冲破了生死界限,再次投向那无尽的轮回试炼。
轮回第五世,灵识蒙昧,他只知自己是威远镖局里一个不起眼的趟子手。
江湖不大,义气最大,这是他浑噩人生中唯一坚信的信条。
虽武功低微,仅凭几手粗浅把式,却肯为护佑同袍、践行诺言而拼上性命。
那一趟押送的红货,关系着镖局存亡。
行至荒郊野岭,狂风卷着雪沫,悍匪如鬼魅般骤然而至。厮杀声、金铁交鸣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雪原的寂静。
镖头浴血奋战,最终力竭倒下,队伍顷刻溃散。
他本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趁乱遁走,苟全性命。
然而,看着那辆承载着无数人期望的镖车,想起出发前镖头沉重的托付与那句“兄弟,拜托了”......
他眼眶欲裂,嘶吼一声,竟逆着溃逃的人流,死死护在了镖车之前!
刀光剑影扑面而来,他以拙劣的招式拼死格挡,且战且退。
匪徒的狞笑、刀刃入肉的闷响、自身粗重的喘息,构成了他生命最后的交响。
血,炽热的血,从他身上十数道狰狞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汩汩流淌,将他脚下的雪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最终,他力竭倒地,再也无力握住那柄卷刃的钢刀。
视线开始模糊,他死死盯着匪徒们狂笑着劫走镖车,眼中尽是未能守住承诺的不甘与巨大的遗憾。
他只觉得辜负了镖头,辜负了镖局,这一生,活得轻如鸿毛,死得……毫无价值。
就在最后一丝气息即将彻底断绝的刹那——
记忆如万古寒冰融化的洪流,携着无匹的锋芒,轰然灌入识海!
蒙尘的真我,于生死一线间骤然觉醒!
他猛地瞪大双眼,原本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如剑,刺破灰蒙蒙的雪幕,直欲撕裂这方天地!
一股磅礴浩瀚、不容于世的恐怖剑意自他那残破的躯壳内轰然迸发,如无形风暴般横扫周遭,积雪倒卷,林木低伏!
“吾乃——陆行舟!”
一声长啸,不再是趟子手卑微的悲鸣,而是跨越轮回、宣告本我的道音!
下一刻,所有的剑意与觉醒的威严又如潮水般敛去。
他感受着生命飞速流逝,却再无丝毫遗憾与不甘,反而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睥睨生死的狂笑:
“哈哈哈!好!好!好!”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然,吾道……不孤!”
笑声与那最后一丝凡尘气息,一同湮灭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那具满是创伤的躯体彻底归于沉寂,唯有一缕不灭的真意,带着对“信义”与“承诺”的另一重体悟,更加凝实,再次投入轮回。
轮回第六世,灵光晦暗到了极致,甚至未能挣得一个人身。
意识浑浑噩噩,如同沉溺于永夜,投生便是富户猪圈里一头再寻常不过的肉猪。
每日里,只有拱食、酣睡、在臭烘烘的泥泞中打滚的本能,构成了它生命的全部。
它不辨晨昏,不知岁月,浑浑噩噩。
它长得极快,膘肥体壮,皮毛油亮,是同类中最显健硕的一个,也因此常得猪倌多舀一勺馊水的“优待”。
它不懂为何有时身旁熟悉的同伴会莫名消失,只知那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又会被新的小家伙占据,它依旧日复一日地依循着本能活着。
直至岁末的寒风刮过圈舍。
冰冷的铁镣铐毫无预兆地套上了它粗壮的蹄足,巨大的力量将它粗暴地拖出习惯了温暖与污浊的巢穴。
地面冰冷彻骨,它惊恐地嘶叫挣扎,却被无情地死死按在沾染着无数前辈血腥气的石台之上。
明晃晃的尖刀,带着刺骨的寒意,逼近它粗壮的喉咙。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瞬间攫住了它简单的心灵,让它爆发出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哀嚎!
就在那利刃刺破皮毛、切入喉管的瞬间——
记忆如同积蓄了万古的决堤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冲垮了所有的蒙昧与混沌!
真我归来!
然而,太迟了!太迟了!
冰冷的锋刃已彻底割裂生机,剧烈的疼痛与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感交织。
它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持刀屠夫那张见惯了生死、麻木不仁的脸孔。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恐惧。
在最后的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与冰冷之前,那猪类的眼眸中,竟闪过一抹极致平静、近乎洞彻的了悟。
“不过…如此…”
“若无踏天志,浑噩度朝夕…便与此间待宰猪豚…何异?”
此念一生,意识便如风中残烛,骤然熄灭于无边的死寂之中。
唯有一点真灵,携着这第六世最为沉痛也最为直接的警示,再度跃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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