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用苦难维系的、脆弱的平静,终于在石弃六岁那年的一个午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击得粉碎。
一伙专门从事“采生折割”这等伤天害理勾当,以此操纵孩童行乞的恶徒,盯上了年纪尚小、却因石老根庇护而眼神尚存灵动的石弃。
在他们冰冷而贪婪的眼中,这个孩子无异于一件完美的“材料”,能为他们榨取源源不断的铜板。
当那几个面带狞笑、周身散发着凶悍气息的汉子缓缓围拢过来时,石老根如同瞬间被激怒的护犊老猫,那干瘪的身躯里竟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
他猛地将尚在发愣的石弃死死护在自己颤抖的身后,用那枯瘦如柴、连站立都显勉强的脊背,硬生生去抵挡雨点般落下的拳打脚踢。
他口中发出嘶哑得不成调的哀鸣,那是混杂着绝望的哀求与最刻骨诅咒的怒骂,试图用这残存的一切,为身后的孩子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老不死的,滚开!”
为首的恶徒一脚狠狠踹在石老根干瘦的肚腹上。
“把这小崽子交出来,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另一人狞笑着,伸手便要去抓躲在后面的石弃。
石老根如何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壮汉的对手?
他那风烛残年的身躯,在暴风雨般的殴打面前,脆弱得如同枯枝。
仅仅几下,他便被重重地打倒在地,浑浊的鲜血立刻从破裂的嘴角和鼻腔中涌出,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染出刺目的红斑。
可他那双枯瘦的手,却依然死死地攥着其中一名恶徒的脚踝,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延缓他们靠近石弃的步伐。
但他那双枯柴般的手臂,竟依旧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死死抱住一名恶徒的腿,如同铁箍般难以挣脱。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吓呆了的石弃,那张被鲜血和污浊覆盖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是纯粹的绝望与毫无保留的决绝。
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跑!弃儿……快跑!!”
那声音如同惊雷,劈入了石弃懵懂的脑海。
他被爷爷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血与泪的眼神彻底惊醒,巨大的恐惧与悲伤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哭着转身,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凭借瘦小灵活的身躯,一头扎进身后错综复杂的阴暗巷弄里,开始拼命地奔跑。
身后,爷爷的惨叫声与恶徒的怒骂声迅速扭曲、拉远,最终只剩下恶徒们几声肆无忌惮的狂笑,以及一声戛然而止的、沉闷的声响。
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痛,直到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泞里。
极度的恐惧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蜷缩在一堆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后面,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四周只剩下呜咽的风声,他才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凭着记忆,偷偷摸摸地潜回土地庙附近。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爷爷焦急等待的身影。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看到的是石老根那具已彻底冰冷的尸体,像一块被用旧后随意丢弃的破布,被扔在破败的庙门口。
老人浑身布满可怖的伤痕,那双曾无数次对他流露出慈爱光芒的浑浊眼睛,此刻却圆睁着,空洞地望向漆黑的夜空。
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世间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绝望。
而那几个行凶的恶徒,早已如同鬼魅般扬长而去,消失在黑石镇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更让石弃感到刺骨冰寒的,是整个过程,并非无人目睹。
附近简陋屋舍的窗户曾悄悄开合,也有路过的行人投来匆匆一瞥。
然而,所有的目光都只是短暂地停留,带着一种混合了畏惧与麻木的冷漠,随即便是迅速地避开、转身,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无人上前阻拦,无人出声呵斥,更无人想着去为他们眼中这个“老乞丐”报官申冤。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者如此嚣张,而围观者如此沉默,这世道竟是如此冰冷彻骨。
这绝望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剧痛,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他六岁的灵魂深处,成为了他此生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份,也是最沉重的一份认知。
后来,他像一只在阴影中求生的小鼠,蜷缩在市井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用残留的稚嫩声音和捡来的残羹剩饭,小心翼翼地向其他流浪者打听。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些零碎、模糊而又充满畏惧的言语中拼凑出真相:
那个带头打死爷爷、面目狰狞的恶徒头目,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绿林大豪。
其身份,不过是这黑石镇官府中一个微不足道、负责街面杂务的小吏,名叫王扒皮。
就是这样一个在真正的权贵眼中如同蝼蚁的底层人物,却能依仗着身上那一点点官府的皮——
在黑石镇的阴影里作威作福,轻易夺走他唯一的亲人,而周遭的世界,竟无人敢管,无人愿问。
这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绝望——它是一种系统性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与腐朽。
那一刻,石弃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懵懂与天真,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混合着无尽悲恸与冰冷恨意的死寂。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沉默地跪在爷爷冰冷的尸体旁。
那双曾清澈的眼睛,此刻干涩得发疼。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废墟,最终,从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杂物里,捡起了一把不知被遗弃了多久的旧剑。
剑身早已生满褐红色的锈迹,剑尖也已断裂,使得它更像一根畸形的铁条。
刃口钝拙、粗糙,甚至连皮肤都无法划破。
但石弃那稚嫩却已布满污垢的小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地攥住了那冰冷、粗糙的剑柄。
对他而言,这并非一件兵器,而是他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上,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依靠。
从此,他像一头被无情遗弃在荒原的孤狼,在黑石镇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里挣扎求生。
饥饿、寒冷与旁人的白眼,成了他每日必须吞咽的食粮。
报仇!
这两个染血的字眼,如同两颗烧红的火炭,日夜灼烧着他的心脏,成为了支撑他在这人间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也是他未曾随石老根一同死去的全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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