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新规矩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下人们虽然依旧谨慎,但眼里多了点火气,扫洒变得认真,连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都有人精心伺候了。萧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忠诚需要用时间和更大的利益来浇筑,急不得。
这日天气晴好,萧煜觉得总窝在宫里“养病”反而惹人生疑,便由福顺陪着,到御花园偏僻的角落“透透气”。他依旧裹着厚厚的披风,脚步“虚浮”,眼神“茫然”,完美扮演着惊魂未定的病弱皇子。
就在一处假山环绕、人迹罕至的水榭旁,他看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半旧但干净的皇子常服,正临水而立,望着池中游鱼,眉头紧锁,周身笼罩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之气。是七皇子萧炎。记忆碎片浮现:萧炎,生母是获罪被贬的才人,早已郁郁而终。他在宫中同样无依无靠,但因性情耿直,不善钻营,甚至偶尔会顶撞几句得势的兄长,故而比原主这个“废物”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被边缘化、受排挤的对象。
同是天涯沦落人。
萧煜心中微动,或许……这是个机会?
他故意弄出点声响,脚步踉跄了一下,福顺连忙扶住:“殿下小心!”
萧炎闻声回头,看到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微微颔首:“九弟。” 语气平淡,既无热情,也无鄙夷。
“你……你是谁?”萧煜适时地露出“警惕”和“茫然”,往福顺身后缩了缩。
萧炎愣了一下,想起宫里的传闻——九弟落水后惊魂失忆了。他神色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我是你七哥,萧炎。”
“七……七哥?”萧煜“努力”回想,然后傻乎乎地指着水榭栏杆上模糊的石刻,“这……这画的是什么呀?好像……在打架?”
那石刻描绘的是一场古老的狩猎场景,人物车马,依稀可辨。
萧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随口解释道:“是前朝‘云麓围猎’的旧事。”
“围猎?好玩吗?”萧煜眨着“天真”的眼睛,“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个……那个叫……哦,‘岐山会盟’一样?大家表面上一起打猎,其实……嗯……各怀鬼胎?” 他歪着头,表情“纯真”,说出的话却让萧炎心头一跳。
“岐山会盟”是《晟史》上记载的着名事件,表面上是一次诸侯联合狩猎,实则是开国高祖借机试探、分化、拉拢各方势力的政治秀,堪称早期权力博弈的典范。
萧炎猛地看向萧煜,眼神锐利了几分。这九弟,是真傻,还是……?
却见萧煜已经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圈圈,嘴里嘟嘟囔囔:“书上说……那个盟主最聪明了,知道谁想要兔子,谁想要鹿……就……就给他们想要的,让他们互相盯着,自己就能稳稳地……嗯……烤最大的那只熊掌吃!真厉害!” 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几个小圈圈包在里面,然后又“困惑”地抬头看萧炎,“七哥,你说……现在还有人这么玩吗?”
萧炎的心怦怦直跳!这看似孩童般的呓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积郁许久的迷雾!他因为母族之过,在宫中备受冷眼,想争取点什么,却总是徒劳无功,仿佛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打压他。他一度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或是运气太差。
可九弟这“无心”的话,却点醒了他!他不是不够强,而是不懂得分化,不懂得像那位“盟主”一样,看清各方诉求,利用矛盾!他一直试图硬碰硬,结果自然是头破血流。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在地上乱画、眼神“清澈愚蠢”的九弟,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是巧合吗?还是……大智若愚?
“九弟……你……你看的是什么书?”萧炎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多呢……乱七八糟的……”萧煜扔掉树枝,拍拍手站起来,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不过……七哥你人挺好的,不像……不像那个穿得像锦鸡的三哥,总凶我……”他适时地流露出对萧烁的“恐惧”和对萧炎的“好感”。
这话更是说到了萧炎心坎里。他对那个仗着嫡出身份、目中无人的三哥萧烁,同样厌恶至极。
一种微妙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萧炎看着萧煜那“不谙世事”的样子,心底的戒备渐渐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和一丝隐隐的期待。或许,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他并非完全孤独?
“九弟,”萧炎的语气真诚了许多,“以后若是在宫里闷了,可以……可以来找七哥说说话。”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几个清静地方,没什么人去。”
“真的吗?”萧煜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谢谢七哥!你……你比三哥好多了!”
福顺在一旁低着头,心里却翻江倒海。殿下这装傻充愣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三言两语,竟然就让一向孤僻的七皇子主动示好?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似乎有女眷往这边来了。
萧炎眉头微皱,似乎不想多事,便对萧煜道:“九弟,起风了,你身子弱,早些回去吧。七哥改日再去看你。”
“哦,好……”萧煜“乖巧”地点头,由福顺扶着,慢吞吞地往回走。
转身的刹那,他“懵懂”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走出不远,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向萧炎请安,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其中一道声音尤其清越,带着点异域口音:“……北疆来的贡品到了,说是有些稀罕玩意儿,七殿下可有兴趣去看看?”
北疆?萧煜心中微动。大晟北疆与狄人接壤,局势复杂。这女子口音奇特,能随口对皇子提及贡品之事,身份恐怕不一般。是某位藩王郡主?还是……
他没有回头,继续“虚弱”地走着,心里却记下了这个细节。
回到景阳宫,屏退左右。
萧煜站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株刚刚冒出花苞的海棠。
七皇子萧炎,一颗被埋没的棋子,或许,可以成为他棋盘上的第一个“士”。而那个带着北疆口音的女子……会是未来的变数吗?
他嘴角微扬。
皇后,三哥……你们在明处张牙舞爪。
我在暗处,已经开始落子了。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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