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囚室里失去了意义。头顶那盏苍白的节能灯，仿佛是这个狭小空间里唯一恒定的标尺，散发着毫无暖意的光，将李豫的影子凝固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只能依靠体内的生物钟，大致判断出，如果是在天空城，此刻应该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进入了霓虹闪烁的夜晚。
没有通讯，没有娱乐，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只有角落里那台沉默的机械守卫，用它那永不疲倦的光学传感器，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李豫尝试过与它交流，询问任何信息，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他也检查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和门都坚固得令人绝望，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缝隙或弱点。
他只能坐在冰冷的床板上，背靠着墙壁，任由思绪在过去的惊险和未来的迷茫中反复横跳。海盗的炮火、护卫舰的解体、小行星带的逃亡、还有这片诡异的叛军据点……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而林依和王叔，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也被关在这样的房间里吗？那个叫莎拉的女人，她说的“合作”和“发挥所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广厦集团会发现他们失联吗？会派人来救援吗？火星基地的任务……那两万信用点……
纷乱的念头如同纠缠的水草，将他拖向焦虑的深渊。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运转零教导他的那些呼吸法，试图平复躁动的心绪。
就在他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冥想状态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机械运作声响起。
头顶那盏提供唯一光源的节能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李豫猛地睁开眼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的视觉在最初的瞬间也陷入了盲区，但几乎就在下一秒，他那变异重生的瞳孔微微调整，更深层的感光结构开始工作。周围的景物重新在他视野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并非白昼般的清晰，而是如同覆盖了一层微光夜视仪般的淡绿色滤镜，足以让他看清房间内大致的布局，以及角落里那个依旧静立不动的机械守卫的轮廓。
灯灭了？是故障？还是……
没等他细想，更轻微的滑轨声传来——是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它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一道比房间内更昏暗的光线从门缝中透入，映出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那身影动作极轻、极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在门开启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宽度时便闪了进来，随即门又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隔绝。
黑暗再次成为主宰。
但李豫已经清晰地捕捉到了来人的样貌——火红色的头发简单地扎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干练而沉稳的气质。
是莎拉！这个据点的负责人之一！
她来干什么？在这样一个完全黑暗、所有人都应该“休息”的时间？李豫的心脏骤然缩紧，无数个危险的猜测瞬间闪过脑海：刑讯？灭口？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审问方式？
他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假寐姿态，只有左眼在黑暗中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紧紧锁定着那个悄无声息靠近的身影，全身肌肉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攻击。
莎拉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她似乎对房间内的布局了如指掌，径直来到了床板前。然后，让李豫大脑几乎宕机的一幕发生了——
黑暗中，响起了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莎拉，竟然在……脱衣服！
先是工装外套，然后是里面贴身的衣物……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在结束一天工作后回到自己的卧室。淡淡的、属于女性的体香混合着一点机油和汗水的气息，在狭小的囚室内弥漫开来。
李豫彻底懵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
直到一具温热的、带着生命活力的躯体，带着一丝凉意，靠近了躺在床板上的他，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胸膛上，试图贴近他。
“等等！你……你做什么？！”李豫如同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床板上弹坐起来，身体瞬间后退，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角，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尴尬而有些变调。他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制服，尽管这在这种情形下显得毫无意义。
黑暗中，传来莎拉一声极轻的、似乎带着些许意外的低笑。她并没有因为李豫激烈的反应而退缩或恼怒，反而就那样站在床板边，在李豫那拥有夜视能力的视野里，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在淡绿色的背景中清晰可见，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玩味？
“别紧张，”莎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经过之前的扫描检测，在你们这批‘客人’里面，你的身体素质和基因活性都是最优秀的。”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暧昧，反而像是一个科学家在陈述实验数据。
“所以，”她向前逼近了一步，尽管李豫已经退无可退，“我来借个种。”
借……借个种？！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在李豫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比直接严刑拷打更让他感到荒谬和难以接受！
“你……你疯了？！”李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不可能！绝对不行！”
“为什么？”莎拉停了下来，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黑暗中，李豫能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是我不够好看？不符合你的审美？还是说……”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李豫被她直白的问题噎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林依那双纯粹而依赖的黑色眼眸，想起她笨拙地吃着馄饨的样子，想起她挡在自己身前对抗危险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眼前的尴尬和震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迎着莎拉在黑暗中的方向，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黑暗中，莎拉似乎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失望，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很好，专情是美德。”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李豫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寒意，“但是，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自由军’……或者说，所有离开地球、在宇宙中挣扎求存的人类分支，所面临的困境。”
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外面死寂的世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自从我们被迫离开地球摇篮，人数就一直在萎缩。宇宙辐射、低重力环境、资源匮乏、还有与公司和太空兽无休止的冲突……每一样都在消耗着我们本就不多的人口。我们只能大力发展AI和机器人技术，让它们承担绝大部分的工作和战斗，才能勉强维持生存。”
“但是，机器无法替代人类的繁衍。”莎拉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的基因库太狭窄，新生儿出生率逐年下降，夭折率却居高不下。再这样下去，不需要公司来剿灭，我们自己就会慢慢消亡在这片冰冷的宇宙里。”
她转回头，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直视李豫的双眼：“‘磐石’聚落，现在的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水平。我们必须引进新的、健康的、强大的基因。这无关欲望，也无关个人感情，这是……生存的需要，是延续族群的必要手段。”
“所以，请你帮个忙。”莎拉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程序化的请求，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事后，你依然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甚至可以提供一些你们急需的信息或资源作为回报。”
李豫靠在冰冷的墙角，感觉那股寒意已经从墙壁渗透到了他的骨髓里。他理解了莎拉的意思，理解了她此举背后那残酷的生存逻辑。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个人的胁迫，而是一个濒临灭绝的族群，在绝望中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续命的稻草所做出的冰冷选择。
“对不起。”李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晰，“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是，我做不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仿佛是为了说服对方，也是为了再次确认自己的内心：“我有喜欢的人了。”
囚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莎拉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劝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重新评估着李豫，或者说，在评估着他这份“毫无用处”的坚持。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听不出喜怒，“看来，是我冒昧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做任何徒劳的尝试。黑暗中，再次响起了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在重新穿上衣服。
然后，脚步声响起，走向门口。
金属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莎拉的身影融入外面走廊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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