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贵宾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舷窗外永恒不变的星光，无声地见证着李豫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他将“龙与鹰”这个仅属于他和荷鲁斯（或许还有无面人）之间的、充满象征意味的密语抛了出去，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等待着可能吞噬一切的涟漪，或是……一线生机。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李豫没有动弹，依旧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但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感知着舱外最细微的动静。林依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显示着她的存在。
钱德勒副主任的效率，或者说，他对“攀附权贵”这件事的热忱，超出了李豫的预期。
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也许只是半个小时，舱门便再次无声滑开。钱德勒去而复返，圆润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亢奋、紧张与完成重要使命的郑重。他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就非同寻常的设备——一个通体哑光黑色、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接口和按钮的扁平金属盒子，大小约等于一本厚重的古籍。
他快步走到李豫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金属盒子放在茶几上，动作轻缓得如同在安置一枚易碎的炸弹。
“李少爷，”钱德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生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了去，“东西……带来了。这是我们这里最高级别的量子加密通讯器，单向物理连接，用完即毁，绝对安全，绝对保密。”
他指了指盒子侧面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槽：“启动方式……在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按照……对方的要求，我已经调离了贵宾舱外所有的安保和监听人员。现在这片区域，除了您和林小姐，没有第三个人。”
说完这些，钱德勒不敢再多做停留，甚至不敢去看李豫的表情，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退出了舱室，并将门牢牢关闭。
舱内再次只剩下李豫和林依两人，以及那个静静躺在茶几上、散发着冰冷科技感的黑色金属盒。
李豫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荷鲁斯的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直接，既在他的预料之中，也让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这充分说明了荷鲁斯，对他的“关注”从未停止，并且在联合委员会内部迅速调动资源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按向钱德勒指示的那个微小凹槽。
“验证通过。”
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从盒子内部传出。
紧接着，黑色金属盒的表面如同液体般流动起来，无声地向上凸起、延展，迅速构建出一个清晰、稳定、几乎与真人无异的全息投影。
投影中的人，正是荷鲁斯。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便服，面容隐藏在光影恰到好处的勾勒中，带着一种艺术生般的优雅与上位者固有的深沉。他并没有立刻看向李豫，而是仿佛刚刚结束一段沉思，目光悠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将视线投向李豫，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隔着遥远的星海与加密的信号，精准地落在了李豫身上。
“李先生。”荷鲁斯开口了，他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传来，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混合着温和与冰冷的质感，“看来，阿瓦隆的‘招待’，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他一句话，就直接点破了李豫之前的去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论一家服务不佳的酒店。
李豫心中凛然，但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他知道，在荷鲁斯面前，掩饰和惊讶都是多余的。
荷鲁斯的目光似乎在他略显憔悴和沾染污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继续用那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说道：“我本以为，你会选择我为你提供的‘捷径’。毕竟，那比在太空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安全得多，也高效得多。”他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带着一丝惋惜，“可惜，你拒绝了。结果……又落到了联合委员会的手里。真是……命途多舛啊，李先生。”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戏谑，但并没有继续深入嘲讽或者施加压力。他似乎看出了李豫眉宇间深藏的忧虑和急于寻求解决方案的迫切。
于是，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了核心。
“不过，既然你主动联系了我，想必也不是为了听我感慨命运。”荷鲁斯身体微微前倾，全息投影带来的压迫感陡然增强，“那么，说说看，你在担心什么？是怕回到天空城，被各家公司的法务部和安全部门像解剖标本一样，把你这几个月的经历翻个底朝天？”
李豫沉默着，算是默认。这正是他最大的恐惧之一。
然而，荷鲁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近乎慵懒的笑容。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发生在你身上的官方记录，非常清晰，也非常‘干净’。”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如同在虚空中调阅一份档案，慢条斯理地陈述道：“广厦集团保安部员工李豫，在执行火星外勤任务期间，应好友邀请乘坐dYb客船返航途中，不幸遭遇罕见的高密度微型陨石群撞击。其所乘坐的飞船严重受损，紧急救生舱成功弹出，但因导航系统故障及能量不足，在宇宙中漂流了多日，被海盗捕获，李豫等人利用海盗内讧时机抢夺飞船，最终幸运地被联合委员会巡逻队发现并救援。”
荷鲁斯看着李豫微微睁大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记录完整，逻辑清晰，有‘客观’的飞船黑匣子残骸数据，也有联合委员会搜救队的‘官方’报告佐证。至于你那些同行的同事们……”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会得到一份详尽的、统一的‘事件回顾指南’，确保他们的记忆，与官方记录……高度吻合。”
李豫的心脏猛地一跳！篡改官方记录！统一所有知情人的口径！这是何等庞大的能量和精密的操作！dYb，或者说荷鲁斯，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为他铺好了一条看似“清白”的回归之路？
“至于dYb自己的员工……”荷鲁斯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在dYb内部，他的话，就是规则。
巨大的放松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过李豫紧绷的神经。官方记录和广厦同事的口径被统一，这意味着他最大的一个隐患被排除了！他不再需要担心一回去就被当成叛徒或危险分子控制起来。
但紧接着，另一个担忧浮上心头。
“那……自由军那边呢？”李豫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阿瓦隆就像个筛子，我在那里的消息，其他公司的探子不可能不知道……”
“自由军？”荷鲁斯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眉毛微挑，“李先生，你不会以为，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真的能把关于你的有效情报，穿过层层星域和防火墙，送到地球那些真正掌权者的办公桌上吧？”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或许能打听到一些碎片，一些传闻。但所有关于你的消息，都在水面之下被掩藏了。”
他深深地看了李豫一眼：“相信我，关于你的‘动态’，经过天空城的过滤，不会有任何关于你的真实身份的猜想到达地球。”
“过滤”？
李豫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他的命运，似乎早已在更高的层面上，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规划和“安排”了。有人……在替他清扫痕迹，掩盖真相，为他打造一个安全的“外壳”。
一个名字，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无面人。
荷鲁斯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点破，只是继续说道：“所以，回到天空城，你依然是广厦集团那个普普通通的小保安李豫。或许会因为你‘奇迹生还’的经历，被同事们围观几天，但很快，生活就会回到正轨。不会有公司的黑西装来找你麻烦，至少……明面上不会。”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严肃而认真，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
“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你的进化之路，除非你自愿做出选择。这个承诺，依然有效。回到天空城，你可以继续你的生活，观察，体验，成长……dYb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袖手旁观。我们有的是耐心，等待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李豫深深地看了荷鲁斯一眼，试图从那副平静的面具下，看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算计。但他失败了。荷鲁斯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所有的情绪和意图都被完美地隐藏在那片平静的水面之下。
巨大的疑惑如同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
无面人为什么要帮他？荷鲁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口中的“进化”终点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棋子，被无形的大手在棋盘上挪动，看似获得了喘息之机，实则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不可测的迷局。
但至少，眼前最迫切的危机，似乎……解除了？
“我明白了。”李豫最终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道谢，因为这所谓的“帮助”，背后必然标好了他尚未知晓的价码。
荷鲁斯对于他平淡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很好。”他轻轻颔首，“那么……我们，回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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