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委员会的运输船缓缓泊入了天空城庞大空港的船坞。沉重的船体与对接臂咬合时发出的金属呻吟，以及气压平衡的嘶嘶声，透过层层舱壁隐约传来，宣告着这段充满意外、危机与未知的旅程，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李豫站在舷窗边，望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天空城那永恒不变的、被霓虹与全息广告染成病态紫色的“天空”，高耸入云、冰冷肃穆的摩天楼群，以及空气中那股混合了废气、臭氧和无数人生存气息的独特味道……构成了一种扭曲的“归属感”。
他回来了。
从法外之地新拿骚，从自由军的阿瓦隆，从危机四伏的星空，回到了这个他挣扎求存了二十多年的钢铁囚笼。
舱门滑开，钱德勒副主任那张圆脸再次出现，笑容依旧谄媚，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李少爷，林小姐，我们已经安全抵达天空城第三空港。”钱德勒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但不再像在飞船上那样近乎卑微，“后续的入境手续和身份核验已经为您优先办理完毕，您可以直接离开了。”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后续联系或者“多多关照”之类的话。嗅觉灵敏的他早在李豫提出直接联系荷鲁斯时，就隐约意识到这位大少爷或许并非他期待的高枝儿，而是背后同时站着广厦和dYb两家巨头的超级大麻烦。
李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拉着林依的手，径直走出了舱门。李二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另一侧肩头，电子眼好奇地打量着嘈杂繁忙的空港大厅。
没有预想中的欢迎队伍，没有王叔那带着调侃和关切的大嗓门，没有保安部同事好奇的目光，毕竟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整个空港里只有行色匆匆的旅客，面无表情的海关机器人，以及维持秩序、眼神冷漠的安保人员。
他们就像两滴不起眼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空城这片庞大而冰冷的海洋。
这种被世界遗忘般的冷遇，反而让李豫松了口气。荷鲁斯承诺的“干净记录”似乎起了作用，至少目前没有公司的黑西装突然出现，将他们带走调查。
然而，这种短暂的安宁，在他重新连接上天空城本地网络的瞬间，便被彻底粉碎。
几乎是芯片完成自检、接入信息流的同一毫秒，一连串尖锐、急促、带着红色警告标识的通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弹射出来，瞬间挤占了他的全部视觉界面！
【学无忧基金-紧急还款通知（第三次）】
【学无忧基金-严重逾期警告】
【学无忧基金-账户冻结及资产回收程序启动预告】
【泰山金融-信用评级下调通知】
冰冷的文字，配着刺眼的红色，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李豫的神经。
他“失踪”了接近一个半月。
这意味着，他错过了上个月的还款日，而这个月的还款日也迫在眉睫。按照学无忧基金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合同条款，逾期还款的罚息高得惊人，并且会立刻触发严厉的催收程序。
他下意识地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
【联合储蓄通知：您的账户当前余额：1108.5信用点。】
这个数字冰冷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而最关键的是——
没有工资入账记录。
广厦集团保安部，没有向他被标记为“失踪”或“旷工”的账户，支付过去四个多月的任何薪水，也没有那笔王叔曾提及的、完成任务后的两万信用点合法奖金。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难道……他已经被广厦开除了？
失去了收入来源，面对着滚雪球般增长的债务和即将启动的资产回收程序……他刚刚摆脱了星空中的追兵和公司的潜在审查，却一头撞上了更现实、更迫在眉睫的生存铁壁。
“怎么了？”林依敏锐地感觉到了李豫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变得难看的脸色，小声问道。
“……没事。”李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丝慌乱，“先离开这里。”
他没有理会身后钱德勒那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复杂眼神，拉着林依，脚步加快，穿过熙熙攘攘的空港大厅，径直走向通往公共交通层的电梯。
“直接去警察总局。”走进几乎空无一人的免费悬浮地铁车厢，李豫对林依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现在急需信用点，大量的信用点，来堵上学无忧基金那张贪婪的巨口。而最快、最直接的来源，就是他手里那个“烫手山芋”——海盗头子剃刀吉姆的脑袋……或者说，是他兑换赏金的凭证。
他在飞船上就已经通过联合委员会的内部网络查询过了。剃刀吉姆，臭名昭着的“漩涡”海盗团头目，在联合委员会的通缉榜上，赏金高达二十万信用点！
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扣除15%的赏金猎人税，到手有足足十七万。足够他还清逾期款项，支付高昂的罚息，并且支撑他和林依生活很长一段时间，让他有机会喘息，重新规划。
至于工资和开除的问题……等解决了眼前的债务危机再说。
悬浮地铁在透明的管道中无声疾驰，将空港区域的相对整洁迅速抛在身后，窗外的景色逐渐被下层区那熟悉的、密集、破败而充满活力的混乱所取代。李豫靠着冰冷的车厢壁，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焦躁的心情。林依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黑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逝的、光怪陆离的街景，一只手轻轻抓着李豫的衣角。
李二则蹲在李豫的肩膀上，难得的安静，只是偶尔转动一下脑袋，似乎在接收和分析着周围环境中庞杂的无线信号。
当悬浮地铁到达靠近警察总局的站点时，李豫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冲了出去。他熟门熟路地拉着林依，穿过几条充斥着各种气味的狭窄街道，再次来到了那栋如同钢铁巨兽般矗立、散发着冰冷威严气息的建筑——天空城联合委员会警察总局。
即使是白天，总局的“资产回收与悬赏兑换处”也依旧忙碌。形形色色的人排着队，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机油、劣质化学剂和汗水的味道，构成一幅永恒的底层画卷。只不过，这次李豫不再是拖着几个鼻青脸肿的帮派分子，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枚记录了吉姆身份信息、生物特征以及最终处理结果的加密数据芯片——这是钱德勒按照“官方故事”为他准备的“战利品”凭证。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李豫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插里，那条代表学无忧基金最后通牒的倒计时在一点点流逝，仿佛死神的脚步声。他强迫自己冷静，反复计算着赏金到手后，如何分配才能最大程度地缓解危机。
终于，轮到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数据芯片插入窗口的读取凹槽。
冰冷的红光闪烁，扫描着芯片内的信息。
“扫描中…匹配成功。目标：‘剃刀’吉姆（本名：詹姆斯·派瑞特）。悬赏金额：信用点。状态：确认死亡。”
窗口后面，那个面容模糊、眼神空洞的仿生人办事员眼中数据流飞快闪烁，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确认道。
李豫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最关键的下文。
然而，仿生人办事员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检测到悬赏凭证来源为太空区域执法机构协同提供。根据《天空城与联合委员会司法管辖权及赏金兑换补充协定》第11条第2款，兑换涉及太空法域的通缉犯赏金，需持有联合委员会认证的‘太空赏金猎人执照’，否则需缴纳50%的个人所得税及10%的跨区执法协作税，综合税率60%。”
李豫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60%的税？！
二十万，扣掉百分之六十，到手只有八万？！
“等等！”李豫几乎是在吼叫，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有些嘶哑，“我持有天空城赏金猎人执照，税率应该只有15%才对，怎么可能扣掉60%？！”
仿生人办事员毫无反应，只是用那冰冷的电子音重复道：“条例规定如此。天空城赏金猎人执照不适用于太空法域，您是否拥有有效的联合委员会太空赏金猎人执照？”
“……没有。”李豫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已经能看到整整十二万信用点，像长了翅膀一样从他眼前飞走。
“综合税款扣除：信用点。实际应支付：信用点。请确认。”
八万！只有八万！
尽管比一无所获要好，但这与他预期的十七万，缩水了整整一半还多！这巨大的落差，让他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在飞船上，荷鲁斯轻描淡写地提及为他摆平了官方记录，却只字未提这些琐碎的、却能要人命的程序和税收！在这些冰冷僵化的条例面前，所谓的“背景”和“关系”，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确认……”李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他急需这笔钱，哪怕被打折得再狠，他也必须拿到手。
复合扫描光束笼罩了他和林依，进行例行公事的复核。
“复核通过。交易许可。”
李豫快速在电子板上按了指纹。
几乎同时，脑插芯片弹出提示：
【天穹市警务总局通知：您协助击毙的通缉犯已被确认。悬赏总额信用点，因您未持有太空赏金猎人执照，扣除60%综合税。联合储蓄通知：您的账户（尾号xxxx）收到转账信用点，备注：悬赏金（扣税后）。当前余额：.5信用点。】
钱到了。八万信用点。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让他甚至微微晃了一下。他虽不指望这笔钱能让他彻底翻身，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用再为债务发愁。可现在……
“下一个！”仿生人办事员冰冷的催促声响起。
李豫麻木地让开位置，拉着林依走到一边。他看了一眼账户里那八万信用点，这原本是一笔能让他欣喜若狂的“巨款”，此刻却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和依旧严峻的债务形势，而显得杯水车薪。
他立刻操作芯片，试图向学无忧基金的还款账户转账。
然而，操作被拒绝了。
一条新的、更加冰冷的通知弹出：
【学无忧基金通知：检测到您的账户存在大额异常资金流入，且您已严重逾期。根据《泰山金融客户风险控制协议》，您必须于24小时内，亲临指定的泰山金融合作医疗机构（天空城天宇市‘康健’医疗中心）接受全面的身体健康状况评估。完成评估并提前偿还至少两个计息周期的贷款本金及罚息（总计：.3信用点）后，方可解除账户临时管控，并恢复后续还款通道。逾期未处理，将立即启动资产回收程序。】
必须体检！还要提前还两个月的款和滞纳罚金！
李豫看着那一万八千多的数字，又看了看自己账户里刚刚到手的八万，一种极致的荒谬和讽刺感几乎让他笑出声来。
“走。”李豫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疲惫，“去……医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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