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件材料被搬下,堆放在指定的一楼走廊空地,罗明才示意罗亮把点完数的清单拿过来。
他接过那张沾着灰的纸,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罗亮记下的数字和汪杰提供的送货单。由不得他不谨慎。这名字一签下去,白纸黑字,数量上的责任就算落在他罗明头上了。
确认无误,他才在签收人那栏,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带着点用力过猛的僵硬。
“行了!”罗明把单子副本递给汪杰,自己收起原件,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片烦人的尘土,“该干嘛干嘛去!”
“该吃饭了!”罗亮早就等得不耐烦,把笔和本子往罗明怀里一塞,拔腿就往厨房方向跑,“我去看看许凯……凯哥的饭做好了没!”“凯哥”两个字喊得还有点别扭,但总算是叫出口了。
罗明被他这急吼吼的样子弄得一愣,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工棚那边,近三十个工人正端着搪瓷缸子、饭盒,说说笑笑地朝着那个简陋的厨房汇聚,像一群归巢的鸟。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隐约的饭菜香气飘了过来。已经中午了?罗明心里咯噔一下,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赶紧也朝厨房走去。
走进那间用石棉瓦和木头搭成的简易厨房,一股混合着肉香、油香和米饭蒸汽的热浪扑面而来。石头垒砌、上面架着厚木板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三个巨大的搪瓷盆:
一盆是油亮亮、酱色浓郁的大肉片子烧土豆,肥瘦相间的肉片颤巍巍地堆在软烂的土豆块上;
一盆是清亮的白菜炖肉,大片的五花肉和嫩白的菜帮子浸在汤里,上面还飘着几点油花;
另一盆则是奶白色的豆腐鱼汤,嫩滑的豆腐块和细小的鱼肉沉浮其间,汤面上还撒着翠绿的葱花,甚至能隐约看到细碎的肉末点缀其中。
唔……罗明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每样都是荤菜打底,每样也都有素菜搭配。这卖相,这香气,跟他昨天那盆黑乎乎、咸得齁人的“土豆烧肉”简直天壤之别!
额……他脸上有点发烫,看来自己还是不适合做饭啊,看看人家。同样是50块钱的标准,这差距也太大了点!怪不得他能拐走三妹罗娟呢。
他有点心虚地扫视了一圈,工人们都围着桌子,埋头苦干,吃得呼哧带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满足。他赶紧在人群里找到正在收拾灶台的许凯,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阿凯,今天买菜……花了多少钱?”
“46。”许凯头也没抬,继续擦着锅沿,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这……”罗明看着那三盆菜,有点难以置信,“又是切肉片,又是切肉丝……我看那豆腐汤里还有肉末?忙坏了吧?”他想象着许凯一个人处理这么多食材的场景。
“还好,还好。”许凯这才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用抹布擦了把手,“这肉啊,我让卖肉的老板帮忙处理的。我说以后都在他那买,他二话不说,直接上了绞肉机!想要肉片就切肉片,想要肉末就绞肉末,省事儿多了!”
没脸见人了!罗明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自己是没苦硬吃啊!最烦的就是切肉了,又累又费时间,自己昨天还傻乎乎地跟那块肉较了半天劲,结果人家许凯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卖肉的代劳了!这效率,这脑子!
他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端着快见底的饭盒、嘴角还沾着油花的工人马师傅凑了过来,边嚼边含糊地问:
“罗总,厉害啊!这水电的活儿也被你包圆了?我看今儿上午还卸水电材料了,咋不放进仓库?堆走廊风吹雨淋的可惜了。”
罗明正好借机摆脱窘迫,立刻接过话头,声音也拔高了些:“马师傅,可别乱说!没那回事!是水电那边换人了,换了个赵总接手。上面的分包老板让我帮他们临时收下货,签个字而已。”他赶紧撇清关系。
马师傅“哦”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关心,注意力很快又回到饭盒里,他舀起一大勺白菜炖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咂咂嘴,由衷地赞道:“罗总,今天这伙食真是没得挑!全是硬菜,味道也正!香!您今天是发财了?还是捡着金元宝了?这么舍得下本儿?”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罗明感觉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噌”地窜了上来。他眼角瞥见旁边几个工人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咳!”罗明干咳一声,一把将旁边还在擦灶台的许凯拽到身前,声音洪亮地宣布:“马师傅,还有大伙儿!今天的饭,可不是我做的!我当时忙着处理水电那摊子破事儿呢!今天掌勺的大厨,是这位——许凯!许师傅!”
他用力拍了拍许凯的肩膀,许凯被拍得有点懵,脸也红了。
“怎么样?大家都吃得高兴吧?”罗明环视一圈,工人们纷纷点头,有人还喊了句“好吃!”
“那好!”罗明趁热打铁,带着点玩笑又带着点认真的口吻,“那以后,许凯就是我们团队的‘厨师长’了!伙食这一块儿,他说了算!”
“哈哈!我看行!就厨师长!”马师傅第一个高声附和,饭盒敲得当当响。
“对!厨师长!许厨师长!”
“许厨师长,明天还吃这么好啊!”
工棚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和笑声。
这时,另一个年轻点的工人挤过来,嬉皮笑脸地对着罗明拱拱手:“罗总,罗老板!您看马师傅都夸您‘厉害’了,许凯也封了‘厨师长’,那啥……您给我也封一个官儿呗?罗总您觉得……我做咱们这工地的‘参谋长’怎么样?专管给您出主意!”
“哈哈哈!就你还参谋长?管吃管拉还差不多!”旁边立刻有人哄笑。
“参谋长?我看你是‘馋务长’!”
工棚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充满了粗犷的调侃和快活的气息。
罗明看着这群狼吞虎咽、此刻又笑闹成一团的汉子,再看看旁边被“厨师长”头衔弄得手足无措、只会憨笑的许凯,自己脸上那份尴尬也终于被这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他笑骂了一句:“滚蛋!想当官儿?先把今天的砖给我码齐整了再说!”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中午的疲惫和上午的憋闷,似乎在这一刻,被这顿饱饭和工友们的笑声暂时驱散了。
中午吃完饭,罗明,出去打了个电话让卖水泥的李威送一车货过来,自己去补一觉。
罗明刚在简陋工棚的板床上躺下,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上午卸货的疲惫和与汪杰周旋的劳神尚未完全消散,只想抓住这片刻的宁静补个觉。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带着点试探性的敲门声粗暴地打断了。
“罗兄弟?罗兄弟在吗?”门外传来李威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声音。
罗明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李威?
卖水泥的那个?
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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