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肃穆清冷的祖坟山回来,推开自家院门,一股混合着饭菜余香、炭火暖意和崭新红纸气息的浓郁年味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堂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父亲罗华平已经洗漱完毕,端坐在轮椅上,身上换了一件簇新的藏青色棉罩衣,头发也被苗凤精心梳理过,虽然依旧稀疏花白,但一丝不乱。
他枯瘦的脸颊上似乎也因这份整洁而多了几分精神,浑浊的眼睛不再像往日那样空洞地望着屋顶,而是微微睁大,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期待,凝视着堂屋门口的方向。
在他轮椅扶手旁的小木几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小摞崭新的红色纸包——那是昨晚守岁时,罗明悄悄塞给他的压岁钱,每个红包里都放着一张簇新的十元钞票。十块钱,在95年初的农村,对孩子们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苗凤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手里纳着鞋底,目光却不时地瞟向门口,又看看老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李秀云在厨房忙碌着,准备待客的茶水、瓜子和糖果。罗欣和小宇在里屋玩着新得的玩具。
“爸,我们回来了。”罗明率先走进堂屋,带进一股寒气。罗亮、罗东平牵着罗涛,罗南平带着罗俊也鱼贯而入。堂屋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罗华平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的“嗬嗬”声,努力想挺直些腰背,浑浊的眼睛亮亮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被罗东平紧紧牵着的、那个怯生生的小人儿身上。
罗东平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轻轻推了推罗涛的后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涛涛,去,给大爷爷磕头拜年。”
罗涛被推到轮椅前。他看着轮椅上那个面容陌生、有些吓人的老人,小小的身体僵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缩。
罗东平的手稳稳地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带着不容退缩的力量,低声却坚定地重复:“磕头,拜年,说‘大爷爷新年好,长命百岁’。”
罗涛怯生生地抬眼,对上罗华平那双浑浊却透着温和鼓励的眼睛。他小小的嘴唇哆嗦着,在罗东平无声的催促和罗华平专注的凝视下,终于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弯下了小小的膝盖,学着模糊记忆中见过的样子,额头在冰冷的泥地上轻轻碰了一下,用细若蚊蚋、带着颤抖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大…大爷爷……新…新年好……长…长命百岁……”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罗华平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串更加急促的“嗬嗬”声,带着明显的激动。他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颤巍巍地抬起,指向木几上最上面那个红包,急切地看向旁边的苗凤。
苗凤立刻会意,拿起那个红包,笑容满面地递到罗涛面前:“好孩子,快起来!大爷爷给你的压岁钱,拿着!买糖吃!”
罗涛看着那刺目的红色纸包,又看看苗凤慈祥的脸,再看看轮椅上似乎“高兴”的大爷爷,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了过去。那崭新的纸张触感和里面硬硬的纸币轮廓,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他捏着红包,茫然地退回到罗东平身边,紧紧挨着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罗东平看着孙子接过红包,看着大哥那无法言语却无比欣慰的神情,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涛涛,谢谢大爷爷!”
“谢…谢谢大爷爷……”罗涛跟着小声重复,声音依旧怯怯的。
罗华平喉咙里的“嗬嗬”声平复了一些,眼神落在罗涛身上,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极其缓慢地、异常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好…好…活!”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小小的堂屋里激起无声的涟漪。罗东平身体猛地一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罗明也心头一酸。这是瘫痪后几乎无法清晰表达的父亲,对这个饱经苦难、刚刚获得新生的孩子,最朴素也最沉重的祝福和期许——好好活下去!
“大哥放心!涛涛以后肯定好好的!”罗东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誓言般的重量。
罗华平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移开,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精神头略略松懈了一分。
接着是罗俊。半大小子早就等不及了,扑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声音洪亮:“大伯新年好!长命百岁!恭喜发财!”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罗华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声。苗凤笑着递上红包。罗俊接过,立刻喜笑颜开地捏了捏厚度,响亮地道谢:“谢谢大伯!”蹦起来就跑到一边研究他的“财富”去了。
轮到罗亮。他规规矩矩跪下磕头:“爸,新年好,身体健康!”语气带着少年人的真诚。
罗华平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眼神温和了许多。他嘴唇动了动,目光在罗亮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一个正在抽条的树苗,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学…艺!”这是对罗亮未来的期望,也是罗家匠人世家的传承叮嘱。
罗亮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嗯!爸,我记着了!”
红包递到罗亮手里。少年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最后是罗欣。小姑娘穿着崭新的红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被李秀云领着,有些害羞地走到爷爷轮椅前。她学着哥哥的样子跪下,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新年好!长命百岁!福如东海!”这是李秀云昨晚特意教的吉祥话。
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孙女,罗华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他努力想抬起手摸摸孙女的头,却力不从心,只是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嗬嗬”声。他看着罗欣,嘴唇翕动,清晰地说道:“读…书!”
苗凤把红包递给罗欣,小姑娘开心地接过,甜甜地道谢:“谢谢爷爷!”然后宝贝似的把红包揣进了自己的小口袋里。
至此,在家的后辈都已拜过年。堂屋里的气氛轻松温暖了许多。罗华平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轮椅背上,微微喘息着,但眼神是满足而平和的。
那摞代表着他作为祖父、作为家族最长者心意的红包,已经传递到了每一个孩子手中,也传递了一份沉甸甸的祝福与期许。
罗明看着父亲疲惫却欣慰的侧脸,看着二叔眼中未干的泪痕和紧紧牵着罗涛的手,看着弟妹们拿着红包的喜悦,听着厨房里妻子忙碌的声响和里屋孩子们的嬉闹。
窗外,不知谁家点燃了新年的第一挂长鞭,噼里啪啦的炸响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带着驱邪纳福的热闹,宣告着新的一年正式拉开序幕。
堂屋内炉火正旺,罗华平轮椅边那摞红包尚未散尽,院门外便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和脚步声。是其他几房的族亲,按照年初一拜长房的规矩,上门了。
打头的是四爷爷的小儿子罗振山,刚进院门,罗振山扬声喊道:“华平大哥!我来给你拜年啦!祝你身体康泰,福寿绵长!”随后又说道:“我爹也来了。”
罗明和罗东平、罗南平两兄弟赶紧迎出堂屋。从来只有晚辈拜长辈的,哪有长辈亲自来的?
罗明快步上前,和罗振山一左一右,小心地将四爷爷搀扶进来。
苗凤也连忙起身让座。
“四…叔…”罗华平喉咙里发出含混但热切的声音,努力想抬起那只尚能微动的左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和尊敬的光芒。四爷爷罗永寿是他父亲最小的弟弟,是如今家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者。
四爷爷被搀扶着在罗华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喘匀了气,才抬起枯树皮般的手,对着罗华平的方向虚虚按了按,声音嘶哑断续:“华…平…好…好…养…着…”这是长辈对瘫痪侄子的关怀:“这大过年的,我给大哥大嫂上柱香。”
罗明和罗亮赶紧摆案,请出爷爷奶奶的牌位,顺手点了三柱香给四爷爷。
四爷爷每次初一都要来上一柱香,其实上山的时候四爷爷也会顺便给罗明的爷爷奶奶祭拜,没必要再到家里来上柱香,可能罗永寿对自己大哥的感情很深,每年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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