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张波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喧嚣和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但随意敞开的poLo衫，头发微乱，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夸张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罗明和他面前的茶杯。
“哟！罗工，怎么不点菜？”张波大大咧咧地在罗明对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和试探，“怎么，看不起这种路边摊？嫌这儿档次不够啊？”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观察罗明的反应。
罗明抬起眼，迎上张波的目光，脸上也浮起一丝淡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波总说笑了。早就点了，老板娘推荐的拿手菜。你这位贵客没到，怎么好意思让主菜上桌？”他语气平和，既化解了张波的“指责”，又不动声色地点出了“你迟到”的事实，同时暗示自己是“客随主便”。
“哈哈，这就对了嘛！”张波一拍大腿，笑声洪亮，仿佛很满意罗明的回答，“我跟你说，别看这儿环境不咋地，老板娘做鱼的手艺，那是一绝！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大酒店强多了！”他试图用对美食的共同认可来拉近距离，这是他的习惯性社交手段。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两盘凉菜和一壶新茶推门进来，脸上堆满笑容：“张老板，您可算来了！这位老板刚才让我们上几个拿手菜，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清蒸长江鲟，干煸刀鱼段，还有用新鲜草鱼做的松鼠鱼！您看，要不要再加菜？”她殷勤地把凉菜放下，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
张波大手一挥，显得颇为豪气：“清蒸鲟鱼、干煸刀鱼、松鼠鱼……嗯，行！再加个炕蒸藕！”他说完特意看了罗明一眼，补充道，“我记得罗工喜欢吃这个，粉糯入味。再来个鱼头豆腐汤，要炖得奶白！”点炕蒸藕这个细节，透露出他对罗明口味的了解，是一种刻意的示好和拉拢。
“好嘞！张老板放心，马上给您安排上！”老板娘应得爽快。
“记我账上。”张波又强调了一句。
“那是当然！我再送您二位两道时令鲜蔬，保证清爽可口！”老板娘笑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凉菜的香气和窗外隐约的江涛声。
张波拿起筷子，夹了块凉拌海带丝放进嘴里嚼着，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掩饰什么。他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罗明脸上，那招牌式的笑容淡了几分，透出些不易察觉的复杂。
“大明，”张波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你特意过江来找我，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吃这顿鱼吧？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他用了“大明”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语气刻意放松，但眼神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在包厢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更明显了。他知道罗明在常青花园的处境，也知道自己姐夫的计划意味着什么。
罗明捕捉到了那丝情绪。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茶壶，沉稳地给张波和自己续上了茶水。清澈的茶汤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波总，”罗明也端起茶杯，目光平静而坦诚地看向张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是这样的。市一建公司那边，刘总推进改革，决心很大，下一步动作就是‘减负’。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准备一刀切，把工地上的大部分底层工人……当作包袱砍掉。”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张波的反应，然后放下茶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对我们通达建筑来说，是个机会。一个大机会。**”
张波敲击桌面的手指瞬间停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包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只剩下窗外江涛低沉的呜咽。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罗明，带着震惊和深深的疑惑。
“机会？”张波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前几天，姐夫搞的那个薪资改革方案，核心思路还是你提的吧？这才几天？怎么突然风向就变成要‘砍人’了？”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简单，姐夫的计划似乎连罗明都蒙在鼓里，或者……罗明知道得更多？
罗明迎着他的目光，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后的平静：“刘总的想法……可能有更深的考量吧。”他点到即止，没有直接批评刘建国，而是将话题引向更直接的导火索：“月初轰轰烈烈推行的薪资奖金，波总您也清楚吧？”
“这才月尾……”张波接口，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财务部核算出来的绩效奖金名单，”罗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全部集中在坐办公室的人，还有班组长、工长身上。**那些在工地上真正扛钢筋、搅水泥、砌砖头的普通工人，一个子儿都没有。”
“嘶……”张波倒抽一口凉气，他是商人，太清楚这种赤裸裸的不公意味着什么，“这名单一发下去，工地不得炸锅？！这是往柴火堆里扔炮仗啊！”
“所以我，”罗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奈后的决断，“今天专门去找刘总谈了。他暂时搁置了发放，但……”他直视张波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刘总减负的决心，我看不会打消。这把刀，迟早要落下来。那些工人……”
“菜来啦——！”老板娘洪亮的声音伴随着包厢门被推开，瞬间打破了包厢里凝重的气氛。老板娘亲自打头，后面跟着老板和服务员，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大铁盘。
“清蒸长江鲟！张老板您尝尝鲜！”
“干煸刀鱼段，外酥里嫩！”
“松鼠鱼，酸甜口，刚出锅最脆！”
“炕蒸藕，按您吩咐做的！”
“鱼头豆腐汤，炖得雪白！还有送的清炒时蔬！”
一道道菜迅速摆满了桌子，浓郁的鲜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包厢，冲淡了刚才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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