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临时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台刚刚缴获的三菱电台，正发出一阵阵微弱而又令人心焦的“滋滋”声。所有的指挥员，林啸天、赵峰、周平、王虎、李振，全都像石雕一样，围在电台周围，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满头大汗、手指几乎要敲出火花的通讯兵。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他们不知道，那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决定着分区数千主力生死的紧急电报，究竟有没有被收到。
“有……有回音了吗？”王虎的声音嘶哑干涩，他那双因为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通讯兵。
通讯兵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摇着头，手指在电键上敲得更快了。明码，加密，紧急呼号……所有能用的办法，他都已经试了十几遍。但回应他们的，始终只有一片空洞的、令人绝望的电流杂音。
“他娘的！”王虎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会不会……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幅惨烈的画面：分区的第三、第五主力团，毫不知情地一头扎进鬼子在高家庄布下的天罗地网，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重炮和机枪，撕成碎片……
“不会的！”政委赵峰的嘴唇发白，但他依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们要相信司令部！相信我们的同志！”
“相信？”李振惨笑一声，握着大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政委，现在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是我们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去！我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哑巴，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往火坑里跳，却连一声提醒都喊不出来！”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在小小的指挥部里迅速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啸天，突然开口了。
“继续发。”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深渊，让人看不到底。
“团长……”
“我说，继续发！”林啸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斩断了所有的嘈杂和绝望，“只要战斗还没有打响，我们就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把这份情报，送到司令部去！继续！”
“是！”通讯兵被他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咬着牙，再次敲动起了电键。
“嘀嘀嘀——嗒嗒嗒——”
单调而又急促的电码声，如同敲响的丧钟，又如同点燃的引信，在死寂的指挥部里，一声又一声地回响。
突然！
“滋——！”
电台里，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啸叫！紧接着，一个清晰的、带着焦急和威严的声音，猛地从里面炸响！
“这里是分区司令部！重复！这里是分区司令部！你们是谁？！立刻表明身份！立刻表明身份！”
“通了！通了！”通讯兵发出一声惊喜若狂的嘶吼，他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快！告诉他们！我们是独立团！”林啸天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抢过话筒，对着它嘶吼道，“高家庄是陷阱！重复！高家庄是陷阱！日军‘秋风’扫荡计划已全面启动！内部有奸细，代号‘鱼刺’！主力部队，立刻停止前进！立刻停止前进！”
电台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他们也被这份情报的内容，给彻底震住了。
几秒钟后，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独立团……林啸天？你们……你们的情报，从何而来？！”
“狼牙谷！我们全歼了日军山田联队残部，从其参谋长的机要箱中缴获！千真万确！”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加漫长。指挥部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电台那头，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收到。林啸天同志，我代表分区党委，代表即将踏入陷阱的五千名将士，感谢你们！”
“司令部的命令，已经在五分钟前下达。第三、第五团，已于高家庄外围五公里处，停止前进。”
“你们……挽救了整个第一分区！”
“轰——！”
当这句话传来的时候，王虎、李振这些铁打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情报，终于在最后一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林啸天却没有丝毫放松。
“司令员！”他对着话筒，沉声说道，“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鬼子在高家庄布下了天罗地网，说明他们最精锐的主力，此刻正全部集结在高家庄周围！他们后方的补给线和指挥部，必然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们，不能只满足于避开陷阱！”林啸天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而又充满了杀机，“我们，要反过来，给他们布下一个更大的陷阱！”
“你想干什么？”电台那头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鬼子想在高家庄吃掉我们的主力，那他们的增援部队和后勤补给，必然会沿着‘正定—平山’公路，源源不断地向高家庄集结！”林啸天指着沙盘上那条被红线标注出来的交通大动脉，“我们独立团，现在就在这条公路的咽喉上！我请求，由我们独立团，作为一把尖刀，主动出击！切断这条补给线！把鬼子为我们主力准备的‘盛宴’，给他们连锅端了！”
电台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何等疯狂，又何等大胆的计划！
“林啸天。”许久之后，司令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给你一个团的兵力，你有几成把握？”
“报告司令员！”林啸天挺直了胸膛，声音铿锵有力，“我不要一个团！我只要我手下这六百残兵！”
“至于把握……”他冷笑一声，“我独立团打仗，从来不讲把握！”
“只讲，该不该打！”
“好！”电台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拍桌声，“我批准你的计划！分区所有能动用的侦察力量，都会全力配合你！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司令员指示！”
“打出我们八路军的威风！让小鬼子知道，我们冀中的土地上，到底是谁说了算！”
“是！保证完成任务！”
放下话筒，林啸天转过身，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了一种如同宿命般冷酷的笑容。
“弟兄们。”他环视着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分区把最好的肥肉，留给我们了。”
“传我命令！”
“到！”
“全团，立刻进行战前准备！把我们从美国佬那里得来的汤姆森冲锋枪，都给我拿出来！把我们缴获的所有手榴弹、炸药包，都给我分下去！”
“炮兵连！陈大山！”
“在！”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四门山炮，都给我悄悄地拉到‘鬼哭坡’的最高处！我要你把炮口，对准公路的每一个拐角！”
“王虎！李振！”
“在！”
“你们两个，带领一营和三营，分别埋伏在‘鬼哭坡’的东西两侧！把所有的机枪，都给我架起来！”
“这一次，我们不打别的！就打鬼子的运输车队！打他们的油罐车！打他们的弹药车！”
“我要让‘正定—平山’公路，变成一条流着火的河！变成一条鬼子的死亡之路！”
次日黄昏，鬼哭坡。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山谷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林啸天趴在最高的山顶上，用那副德制蔡司望远镜，冷冷地观察着远方蜿蜒的公路。
“来了。”他低声说道。
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片巨大的烟尘。一支由上百辆卡车和十几辆油罐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正如同长蛇一般，毫无防备地，驶入了他们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团长，打头的是鬼子的摩托巡逻队，后面还跟着两辆装甲车！”李剑报告道。
“不要管他们！让这些小鱼先进来！”林啸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的目标，是中间那些装满了宝贝的大家伙！”
鬼子的车队，大摇大摆地驶入了鬼哭坡最狭窄的“瓶颈”路段。
“就是现在！”林啸天猛地一挥手！
“开炮！”
早已等候多时的陈大山，发出了嘶哑的怒吼！
“咚！咚！咚！咚！”
四门山炮，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四发炮弹，带着死神的呼啸，没有砸向车队的两头，而是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了车队最中央的那几辆油罐车上！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瞬间发生了！
几辆满载着汽油的油罐车，被直接引爆！一团巨大无比的、如同末日般的蘑菇云，冲天而起！恐怖的火墙，如同海啸一般，向着前后两个方向，疯狂地席卷而去！
整条公路，在这一瞬间，被一片燃烧的火海，彻底截断！
“打！”
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王虎和李振，同时发出了怒吼！
“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几十挺轻重机枪，上百支步枪，从两个方向，组成了两道无可阻挡的交叉火网！无数的手榴弹和掷弹筒榴弹，如同雨点一般，倾泻到那些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的卡车上！
“啊——！”
“敌袭！是八路！”
鬼子们甚至连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卡车一辆接一辆地被引爆，弹药箱发生了剧烈的殉爆！整个鬼哭坡，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燃烧的人间地狱！
林啸天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导演的死亡盛宴，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步枪。
他的瞄准镜里，锁定了那个正从装甲车里惊慌失措地爬出来、企图组织反击的鬼子大佐。
“砰！”
枪声响起，干净利落。
一个巨大的胜利，一场辉煌的伏击，在这一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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