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巨大的黑色裹尸布,将高平县城连同城外那片尸骸遍野的战场,一同包裹了进去。
白天的喧嚣与杀戮,暂时被一种死寂所取代。但在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比任何声音都更加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娘的……咳咳……都给老子把嘴捂严实了!”
北城墙,一段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巨大豁口处,王虎正半跪在由尸体和碎石临时堆砌而成的胸墙后,对着身边那些正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的士兵,压低声音嘶吼着。
刺鼻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烧焦的焦臭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让人窒息。不远处,日军阵地上投来的惨白探照灯光柱,如同鬼魂的眼睛,不时地从他们头顶扫过,映照出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依旧如同野狼般凶狠的脸。
“旅长,”王虎通过步话机,向城楼指挥部的林啸天报告,他的声音,因为一整天的嘶吼,已经变得如同破锣般沙哑,“北墙的缺口太大了,差不多有三十多米!鬼子要是再来一次集团冲锋,我们……我们这点人,恐怕堵不住啊!”
“堵不住,也要堵!”林啸天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依旧是那么冷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陈庚的二团,伤亡过半,已经撤下去休整了。现在,整个北墙的防线,都交给了你们一团!王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拿你自己的身体去填,也必须给老子把这个缺口,守到天亮!”
“是!”王虎咬着牙,一口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塞进嘴里,然后抓起身旁一挺滚烫的勃朗宁轻机枪,拉动了枪栓,“旅长您就放心吧!除非我王虎死了,否则,鬼子别想从我这里,踏过去半步!”
“告诉弟兄们,”林啸天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打起精神来。等打完了这一仗,我亲自,给你们每一个弟兄,温一壶好酒,切半斤猪头肉!”
“哈哈哈!好!就冲您这句话,今天晚上,老子这条命,就卖给您了!”王虎大笑着,将旅长的承诺,转达给了他身边那些同样在舔舐着伤口的士兵们。
“都听到了没有?!打跑了鬼子,旅长请咱们吃猪头肉!”
“吼!” “吃肉!喝酒!杀鬼子!”
阵地上,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而又充满了渴望的低吼。士兵们的士气,被这最朴素、也最实在的承诺,重新点燃了。
……
城外,日军的前沿指挥部里,气氛,则压抑得如同坟墓。
“啪!”
一个精致的茶杯,被鬼冢健一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地捏得粉碎!瓷器碎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那张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上,只剩下了一种病态的、疯狂的猩红。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看着面前那些噤若寒蝉的炮兵和步兵指挥官,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帝国最精锐的战车中队,华北方面军火力最强的重炮联队!竟然,连一座小小的县城,一天之内,都拿不下来?!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
“将军阁下息怒!”一个炮兵大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支那军的城防工事,实在……实在太诡异了!他们的城墙内部,好像是中空的!我们的炮弹,根本无法对其造成结构性的损伤!而且,他们的防空火力,也……”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鬼冢健一猛地打断了他,他那只独臂,指向了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黑色巨兽般,沉默而又充满嘲讽的城池!
“我不管他们的城墙是铁做的,还是钻石做的!” “我不管他们的士兵是人,还是鬼!” “从现在开始!”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尖锐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疯狂!
“——炮击!不间断地炮击!”
“我不要你们再瞄准什么火力点,也不要你们再搞什么战术延伸!我要你们,把我们所有的炮弹,都给老子,像下雨一样,砸向那段被我们撕开的,北城的缺口!”
“我要用炮弹,把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给我犁一遍!” “我要用钢铁和火焰,把所有敢堵在那里的支那老鼠,都给我活生生地,烧成焦炭,碾成肉泥!” “天亮之前,炮声,不准停!一秒钟,都不准停!”
“哈伊!!!”
一场史无前例的、纯粹为了毁灭而进行的、疯狂的炮击,开始了!
“轰——隆隆隆——!!!!!”
数百门大口径重炮,再次发出了怒吼! 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整段城墙,而是高度集中在了王虎所防守的那段,只有三十多米宽的巨大豁口上!
遮天蔽日的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的铁锤,一锤,又一锤地,狠狠地,砸向了那片早已残破不堪的阵地!
爆炸声,连成了一片! 火光,将整个北城的夜空,都映成了一片血红!
王虎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所承受的压力,比白天,还要大上十倍!百倍!
他们脚下的大地,如同风浪中的小船,一刻不停地,在剧烈地颤抖、跳动!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要将他们的耳膜、他们的五脏六腑,都彻底撕裂! 灼热的气浪和横飞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暴露在阵地上的,一切生命!
“隐蔽!都给老子躲进防炮洞里!”王虎嘶吼着,将一个被炸蒙了的新兵,一脚踹进了旁边的猫耳洞。
然而,他们引以为傲的“蜂巢式”工事,在这样高强度、高密度的、不计成本的饱和炮击面前,也开始显得脆弱不堪!
“轰隆!” 一发重磅炮弹,精准地,直接命中了一个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半永备火力点! 坚固的工事,如同被巨人用铁锤砸中的鸡蛋,在一瞬间,轰然解体!里面的一个重机枪班,连同那挺崭新的九二式重机-枪,被一同,活埋在了数十吨的土石之下!
“狗日的!狗日的啊!”王虎看着那片瞬间塌陷下去的废墟,眼睛里,几乎要喷出血来!
“卫生队!工兵!快!去救人!”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新一轮更加猛烈的爆炸声所淹没!
一个又一个的火力点,被摧毁! 一段又一段的交通壕,被炸塌! 他们用血汗筑成的阵地,正在被敌人用钢铁,一点一点地,无情地碾碎!
黎明,终于在煎熬中,姗姗来迟。
当炮声,终于短暂地停歇时。 王虎,从一个几乎被完全填平的防炮洞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呆住了。
阵地,已经没了。 昨夜还算完整的防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还在冒着黑烟的、深达数米的巨大弹坑和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泥土、硝烟和烧焦的尸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幸存的士兵,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七窍流血,许多人,都因为剧烈的脑震荡,站都站不稳。
“嘀嘀——嘀——” 日军阵地上,刺耳的冲锋号声,响了起来。
“他们……他们上来了……”一个士兵,用绝望的声音,喃喃自语。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日军,如同潮水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踏着晨光,发起了总攻!他们的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即将收获胜利的狂热!
“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王虎晃了晃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他抓起身边一支已经扭曲变形的步枪,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我们……还没输!” “我们身后,就是县城!就是医院!就是我们的父老乡亲!” “今天,就算是死!也要给老子,死在冲锋的路上!”
“上刺刀——!!!”
“杀啊——!” 阵地上,所有幸存的、不足三百名的中国士兵,听到这声熟悉的怒吼,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力量! 他们挣扎着,从弹坑里,从废墟下,爬了出来! 他们端起了手中残破的武器! 他们呐喊着,嘶吼着,迎着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悲壮的反冲锋!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实力悬殊的碰撞! 然而,这些衣衫褴褛、弹尽粮绝的中国士兵,却爆发出惊人的、令所有敌人都为之胆寒的战斗意志!
一个年轻的士兵,子弹打光了,他就扔掉步枪,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扑向了人堆! 一个老兵,刺刀拼断了,他就用枪托砸,用牙齿咬,死死地抱住一个鬼子,一起滚下了弹坑!
王虎,更是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魔神! 他手中的大刀,早已卷刃,身上,也添了不下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依旧死战不退!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堵在了那个最大的缺口上!
“来啊!狗杂种!来杀你王爷爷啊!”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日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防线,即将被彻底突破!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 “哒哒哒哒哒——!” “冲啊!增援北墙!保护王老虎!”
一阵更加狂暴的、如同电锯般的枪声,突然从他们的侧后方响起! 是陈庚! 是陈庚带着他那支休整了一夜的“盾牌团”,如同天神下凡般,及时地赶到了!
“独眼龙!你他娘的……来得可真够慢的!”王虎看着那片熟悉的、为他瞬间减轻了巨大压力的交叉火网,咧开嘴,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杀!” 两支王牌部队,在这一刻,胜利会师! 他们并肩作战,如同一把烧红了的铁钳,狠狠地,将那些已经冲进阵地的日军,再次,无情地,赶了出去!
城楼上,林啸天,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手里,也同样握着一把滴着血的狙击步枪。 就在刚才,他亲手,点掉了至少十个,试图冲上阵地的日军指挥官。
“告诉弟兄们,”他对身旁的通讯兵,声音沙哑地说道,“北墙,我们,守住了。”
“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看着城外,那片如同被鲜血浸透了的土地,和那轮,再次升起的,血红的太阳。 “把我们的旗帜,重新插上去。” “插在那片,最高的废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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