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昏迷了大半日,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窗外传来隐约的夯土声和木料碰撞声,他躺在床上,胸口依旧发闷,听见这声音,眉头皱得更紧了。
“管家,外面在吵什么?”他声音虚弱,带着未消的怒气。
管家端着药碗进来,脸上带着难色:“回老爷……是少爷,他让人开始动工了。”
“动工?”刘远猛地撑起上半身,不顾头晕目眩,“我不是还躺着吗?他敢?!”
“少爷说……说老爷病着,家里的事不能停。”管家硬着头皮回话,“他已经让人去城里买青砖了,还雇了些流民,正在后院清理场地,准备挖壕沟。”
刘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晕过去,指着门外,气得浑身发抖:“逆子!这个逆子!”
管家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顺气:“老爷息怒,您身子要紧……少爷也是为了家里好。”
“为家里好?他是要把这个家拆了!”刘远吼了一声,又被气呛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此时的前院,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刘江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的空地上,看着赵忠指挥着十几个家丁,正将刚运来的第一批青砖码成整齐的垛子。砖垛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埋头劈着硬木,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他们的脸上沾着泥灰,眼神却透着一股劲——刘江说了,只要好好干活,管三顿饭,每天还能得两文钱,够买半个窝头。
“赵大哥,第一批青砖多少块?”刘江问道。
“回少爷,五千块,按您的吩咐,分了三家砖窑买的,每家用布篷盖着,夜里悄悄运过来的。”赵忠低声回话,“王记砖窑的老板问咱们买这么多砖做什么,我按您教的说,是修祖坟的影壁墙,他没怀疑。”
刘江点点头。他特意交代过,采购物资要分批次、多渠道,尽量低调,免得引人注目。五千三百两的工程,不可能完全瞒住,但至少不能让人知道刘家在“筑城”。
“铁料呢?”
“已经让张铁匠赶工了,他说先打铁门的铁筋,需要三天。我给了他五十两定金,让他别声张。”赵忠递过一本账册,“这是今天的开销,买砖花了一百五十两,雇流民付了三十文定金,还有……”
刘江摆摆手:“账先记着,让账房每日汇总一次就行。”他看向那些劈木头的流民,一共八个,都是从清源城废墟附近招来的,有三个是木匠,还有五个是壮劳力,饿得快站不住了,给他一碗稀粥就能拼命干活。
“让伙房多蒸点窝头,中午给他们加块咸菜。”刘江吩咐道。
赵忠应了,又道:“少爷,佃户那边来了二十个人,问什么时候开始挖壕沟。”
“现在就开始。”刘江指向大门外的空地,“按之前画的线,先挖宽两丈、深五尺的沟,沟底的木桩让木匠赶紧削,要尖的,泡过桐油的那种。”
“是。”
很快,大门外的空地上就热闹起来。佃户们拿着锄头、铁锹,在赵忠划定的白线内开挖。他们大多是刘家的老佃户,对刘远的儿子突然“大兴土木”虽有疑惑,但看着每日能领两升米的工钱,还是埋头干了起来。
刘江拄着拐杖,在工地边缘慢慢走着。他看着锄头起落,泥土被翻起,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五千三百两的窟窿确实大,但他已经开始想办法填补——库房里那些刘远珍藏的字画、玉器,他让管家清点了一下,挑了几件不显眼却值钱的,让赵忠偷偷送到城里最大的当铺,当了三百两;佃户们预支的租子,也收上来五百多两,他给他们打的欠条,按三分利算,比放高利贷的低,佃户们愿意应承。
“少爷,李郎中来了,说要给您换药。”春桃匆匆跑来。
刘江点点头,转身往内院走。经过父亲卧房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刘远压抑的咳嗽声,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进去。
他知道父亲在生气,在怨他。可他没时间等父亲消气。
回到卧房,李郎中正在给伤口换药。纱布揭开,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周围还是红肿的。
“少爷,您这伤可不能累着。”李郎中一边涂药一边劝,“昨天刚退了烧,今天就去工地上转悠,万一再发炎……”
“没事。”刘江看着窗外,那里能看到工匠们正在加固箭楼的框架,“郎中,您说这世道,是命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李郎中一愣,叹了口气:“自然是命重要。可这身子垮了,命也……”
“所以啊。”刘江笑了笑,“这工事早一天完工,我这命就多一分保障,身子累点,值。”
李郎中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
换完药,刘江又去了库房。库房里,原本堆放粮食的地方空了一块——那是给工匠和流民准备的口粮。旁边的木箱里,还剩下一些银子和铜钱,被账房先生仔细地用布包着。
“还剩多少现银?”刘江问账房。
账房先生算了算:“加上当铺当回来的三百两,佃户预支的五百两,减去今天的开销,还剩一千八百两。”
一千八百两,离五千三百两还差得远。刘江皱起眉,看来得想别的办法了。他想起清源城破时,有些富户仓皇出逃,说不定留下了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财物……
“赵大哥。”他喊来赵忠,“你找两个机灵的弟兄,去清源城废墟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小心点,别碰上流寇。”
赵忠应了,又道:“少爷,刚才西跨院的家丁来说,队列练得差不多了,问能不能开始练刀枪。”
“可以。”刘江点头,“让他们上午干活,下午训练,晚上轮值。告诉他们,谁练得好,晚上加一个鸡蛋。”
家丁们的士气,得用粮食和银子吊着。
夕阳西下时,工地渐渐安静下来。流民和佃户们领了当天的工钱和口粮,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神色离开。家丁们则在赵忠的带领下,开始了傍晚的刀枪训练,呼喝声此起彼伏。
刘江站在箭楼的废墟上,看着忙碌了一天的大院:新砌的砖墙已经起了半人高,壕沟挖了近十丈,铁匠铺的火光在暮色中闪烁……这个曾经安逸的地主大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粗糙却坚固的堡垒。
他知道,这远远不够。银子还会告罄,工匠还会短缺,更可怕的威胁还在暗处窥伺。
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二步。
卧房里,刘远透过窗缝,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听着远处传来的训练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儿子这条路能不能走通,只知道自己心里那堵“安稳度日”的墙,正在被儿子一砖一瓦地拆碎,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他看不懂,却又隐隐觉得能挡住些什么的……新墙。
夜色渐深,刘江躺在床,听着工地上守夜家丁的脚步声,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他仿佛看到了高耸的砖墙,坚固的铁门,还有手持刀枪、眼神坚毅的护卫队。
那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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