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的清晨,刘家大院的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
那是块新钉的木板,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麻纸,墨迹是刚干的,写着工整的小楷——那是刘江熬夜写的《护院规章》。赵忠站在旁边,用粗哑的嗓子逐字念着,家丁们伸长脖子听着,连正在干活的流民都忍不住凑过来。
“第一章,职责。”赵忠的声音在院风中回荡,“弓手队:每日辰时、申时登箭楼值守,了望半径三里,遇可疑人员即刻鸣锣;夜间每两时辰换岗,箭矢需提前备好……”
“刀盾队:白日守正门、侧门,严查进出人员;夜间巡逻,每炷香巡院一周,遇异响先示警,再结伴查看……”
“长枪队:主力战备,白日随赵头领训练,夜间宿营房,闻锣声需一炷香内列阵完毕……”
一条条念下来,清晰得像画在地上的线。以前护院们干活凭的是“习惯”,什么时候站岗、怎么巡逻,全靠赵忠口头吩咐,难免有疏漏。现在白纸黑字写着,谁该干什么、干到什么程度,一目了然。
“第二章,纪律。”赵忠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一、凡令必行,违令者,轻则罚月钱,重则杖责逐出;二、严禁私藏战利品,战后所得需统一上交,由少爷分配;三、不得欺凌流民、仆役,违者加倍处罚……”
这几条是刘江特意加上的。前几日有个老家丁欺负新来的流民,抢了人家半个窝头,虽被赵忠教训了,却让刘江意识到:队伍大了,光靠“自觉”不行,得有硬规矩管着。
“第三章,赏罚。”这是家丁们最关心的,不少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斩匪首一级,赏银十两;斩普通匪寇一人,赏银五两;伤匪寇一人,赏银二两……”赏格比上次更高,听得人心里发烫。
“若怯战后退、误了战机,斩;若私放外人入院、泄露防务,斩;若监守自盗、偷拿库房物资,斩……”处罚也更狠,几个平日里爱偷懒的家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走神。
念完规章,赵忠将麻纸抚平,用钉子固定在木板上:“都记牢了!这布告栏就立在营房门口,每天出操前都来看看,谁要是犯了规矩,可别怨没提醒!”
家丁们散去时,议论声比往日小了,却多了几分凝重。有人摸着布告栏上的字,眼里满是敬畏——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像一道无形的绳,把所有人都捆在了一起。
但新的问题很快冒了出来。
傍晚训练时,刘江让赵忠传达“弓手队明日辰时带二十支火箭(箭头裹油布的箭矢)登箭楼”的命令,孙五却愣在原地:“少爷……‘火箭’是啥?”
刘江这才想起,队里大半是佃户、流民,别说认字,连复杂点的词都听不懂。“火箭”“列阵”“战备”这些词,他说得顺口,底下人却可能摸不着头脑。
“得教他们认字。”刘江对赵忠道,“至少得认识‘令’‘禁’‘赏’‘罚’,还有各队的名称、常用的兵器名。不然命令传不下去,规章就是张废纸。”
赵忠也犯愁:“可队里就管家和账房先生认字,哪有功夫天天教?”
“我来教。”刘江道,“每天晚饭后,半个时辰,教核心的人——各队小头目,还有机灵点的弟兄。”
当晚,西跨院的营房里就支起了沙盘。刘江用树枝当笔,先在沙上写了个“令”字。
“这个字,念‘令’,命令的令。”他指着沙字,“听到‘令’,就得动,不能等。”
围着的十几个核心家丁,有赵忠、张猎户、王二,还有孙五、张二狗这些小头目,一个个蹲在地上,像学童似的盯着沙盘,手指忍不住跟着比划。
“令……”孙五念叨着,手指在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引来一阵低笑,他脸一红,赶紧擦掉重画。
刘江没笑,又写了“禁”字:“这个是‘禁’,禁止的禁。看到这个字,就不能干,干了就受罚。”
他教的字都简单实用:“弓”“刀”“枪”,让他们认识自己的兵器;“赏”“罚”,让他们记牢规矩;“左”“右”“前”“后”,方便训练时听口令。
张猎户早年跟货郎学过几个字,算是队里的“文化人”,他跟着刘江念了两遍,就能在沙上写个大概,被刘江委以“助教”,帮着纠正其他人的笔画。
王二性子急,写“刀”字总把撇画得太长,刘江用树枝敲了敲他的手:“刀要短才有力,字也一样,不然就成‘矛’了。”王二嘿嘿笑着,赶紧改过来。
最难的是赵忠,他左手受过伤,右手握刀稳,握笔却抖,写“赵”字时,走之底总拐不弯,急得额头冒汗。刘江耐心地教他:“就像你射箭时拉弓,手腕得活泛点……”
半个时辰下来,家丁们满手是沙,却没人喊累。孙五能认出“弓”和“赏”了,张二狗把“枪”字写得有模有样,连最笨的王二,也能在沙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令”字。
“明天教‘火箭’‘巡逻’。”刘江拍了拍手上的沙,“学会了,我每人赏个白面馒头。”
“好!”家丁们齐声应着,眼里闪着光——这光,不光是为了馒头,更是为了那些能让他们看懂“规矩”的字。
接下来几日,教字成了西跨院的固定节目。核心家丁学会了,再回去教队里的人,像传接力棒似的。有人用烧焦的木炭在木板上练字,有人吃饭时用筷子在桌上划,连伙房的老厨娘都知道了“赏”字怎么写,笑着说:“你们要是练得好,我多给你们浇两勺肉汤。”
刘远听说儿子在教家丁认字,起初有些不解:“一群粗人,认那些字有啥用?能挡箭还是能劈柴?”
管家笑着回话:“老爷,您没见,现在弟兄们看布告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是瞎看,现在能认出‘赏’字,干活都带劲了。孙五那小子,昨天还跟老奴显摆,说他会写‘弓’了呢!”
刘远走到布告栏前,看着那几张麻纸,又看了看远处正在沙盘上练字的家丁,突然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比他珍藏的字画还耐看。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让管家多买了些麻纸和木炭。
制度上墙,文字入心。
当《护院规章》不再是看不懂的符号,当“令行禁止”不再是口头的吆喝,这支护卫队才算真正有了“骨”。刘江站在箭楼上,看着家丁们训练时更整齐的步伐,听着他们喊出的口令更清晰的咬字,心里清楚:
规矩立住了,人心才能聚住。
而这,才是乱世里最坚实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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