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带着寒意掠过刘家大院的青砖高墙,刘江站在新修的箭楼上,手里捏着几张揉得发皱的纸条,那是王二和狗剩最新传回的情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郁。
“清源县城里,现在就剩三个衙役了。”刘江低声念着,指尖划过“衙役”二字,“县太爷上个月就带着家眷跑了,说是去投奔省城的亲戚,县衙大门都用铁链锁着,里面的卷宗被流民翻出来当柴烧了。”
赵忠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官府没人管,这周边不就成了无主之地?流寇想怎么闹就怎么闹,谁也没法约束。”
这正是刘江最担心的。官府虽弱,终究是层约束力,如今连这层约束力都没了,就像没了盖子的瓦罐,里面的妖魔鬼怪只会更肆无忌惮。狗剩在县城废墟里看到,有流寇公然在衙门前分赃,抢来的粮食、衣物堆得像小山,竟无一人敢管。
“这是威胁,也是……机会。”刘江沉吟道。
“机会?”赵忠不解。
“官府不管,就没人再苛捐杂税,没人再限制咱们练兵、囤粮。”刘江看着远处连绵的村落,“但也意味着,咱们得自己当自己的‘官府’,护着周边愿意跟咱们走的村子,抱团取暖,总比各自为战强。”
他想起王二带回的另一个消息:周、吴两家地主已经联合了附近三个村子,凑钱请了个会些拳脚的武师当教头,学着刘家的样子,在村口挖了浅沟,让村民轮流值夜。“他们托人问,能不能借用咱们的铁匠铺,打些长矛?”
“借?”赵忠有些不快,“咱们的铁料也紧张。”
“可以借,但不能白借。”刘江道,“让他们用粮食来换,一石粮换一支矛。既卖了人情,又能囤粮,还能把他们绑在咱们的战车上——他们用着咱们的兵器,遇事能不跟咱们通气?”
赵忠眼睛一亮:“少爷这招高!”
正说着,管家匆匆跑上箭楼,脸色有些发白:“少爷,赵头领,村口来了好多流民,怕有上百号,都堵在沟对岸,说想……想进来讨口饭吃。”
刘江和赵忠对视一眼,快步下楼。
站在门内,隔着两丈宽的护城河,能清晰地看到对岸的景象:密密麻麻的流民挤在沟边,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穿着破烂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有人举着空碗,朝着院里哭喊:“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其中不乏青壮汉子,眼神里带着饥饿催生的贪婪,正盯着院墙上的青砖和守卫的家丁,像一群盯着肥肉的饿狼。
“这就是狗剩说的‘流民潮’?”赵忠握紧了腰间的刀,“听说北边遭了雪灾,官府没发救济,灾民都往南跑,这才只是开头。”
刘江的心脏沉了沉。上百号流民,若是放进来,粮食会被迅速消耗,还可能混进歹人;若是不放,他们饿极了,说不定会铤而走险,联合流寇强攻——这是典型的乱世困境:同情心换不来安全,强硬又可能引火烧身。
“不能全放,也不能全赶。”刘江快速盘算,“让赵大哥带两个人,去沟对岸看看,挑些看起来老实、有手艺的,会种地的老农,会缝补的妇人,还有年纪轻、看着本分的青壮,一共别超过二十个。”
“剩下的呢?”管家急问。
“给他们扔些陈米,每人一把,让他们赶紧走。”刘江道,“告诉他们,院里粮食也不多,只能帮这么多,再不走,就放箭了。”
赵忠立刻带人去办。沟对岸顿时一阵骚动,拿到米的流民千恩万谢地离开,没拿到的却不肯走,对着院里叫骂。赵忠没废话,让弓手对着天空射了一箭,“咻”的破空声吓得剩下的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被选中的二十个流民被带了进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乱看。刘江让管家给他们安排住处,男的去修墙、种地,女的去伙房帮忙、缝补衣物,管饭,但暂时不给工钱——他需要时间观察这些人的品性。
“这只是开始。”刘江看着流民们离去的方向,“雪再大些,来的人只会更多。咱们的粮仓得再加固,护城河的水要结冻前凿几个冰洞,防止有人从冰面过来。”
而此时,清源城周边的地主圈子里,对刘家的议论越来越烈。
城西的王地主是出了名的守旧派,听说刘家不仅给家丁发赏银,还教他们认字,忍不住在酒桌上嗤笑:“刘远那儿子,怕是真被打坏了脑子!养着一群佃户当祖宗,还修墙挖沟的,以为自己是建城堡?等他银子花光了,看他怎么收场!”
跟他一起喝酒的几个地主纷纷附和,觉得刘家是“瞎折腾”,不如把银子藏起来,悄悄转移到城里安全。
但也有人睡不着觉。周大户就是其中一个,他派去刘家的信使带回消息,说刘家的墙厚得能跑马,家丁们射箭准得能穿铜钱,心里又惊又怕——既怕流寇盯上自己,又怕刘家势力太大,以后压过自己。思来想去,他让武师也开始教村民站队列,学着刘家的样子,把村口的土围墙再加高半尺。
这些消息通过王二的货郎担,一点点传到刘江耳朵里。
“王地主还在笑话咱们?”刘江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是啊,说咱们迟早把家底败光。”王二撇撇嘴,“他自己却把家里的银子偷偷运到县城的当铺寄放,说是怕被抢。”
“随他去。”刘江道,“乱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信银子,我信人;他信躲,我信守。谁对谁错,走着瞧。”
他看向窗外,新招募的流民正在翻整后院的土地,准备种些耐寒的冬菜;铁匠铺里,王铁山正带着徒弟锻打新的长矛,火星溅在墙上,映出“护院规章”的影子;弓手队在箭楼上练习射箭,箭矢穿透寒风,稳稳钉在靶心。
威胁确在:官府崩塌,流民汹涌,流寇环伺,还有人在暗处等着看笑话。
但机遇也藏在其中:没人掣肘,可自主练兵囤粮;流民中藏着可用之才;周吴两家的模仿,意味着联合的可能并非空谈。
刘江握紧了手里的情报纸条,上面的字迹被他捏得发皱。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看着这院里越来越旺的烟火气,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踏实。
只要方向没错,一步一步走下去,总能走出一条活路。
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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