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本该带着暖意,可刘家堡的人却都觉得心里头凉飕飕的。起因是堡外快马奔来的一个人影——派往宣大一带的探子老疤,竟在失踪了半个月后,浑身是伤地回来了。
老疤是堡里最得力的探子,走南闯北多年,经验老道,这次去宣大,刘江本让他多待些时日,探清北边的虚实,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急,还伤成了这样。
他被护卫抬进堡时,脸上一道新添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左臂缠着染血的破布,人已快虚脱,嘴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少爷……快……北边……出事了……”
刘江闻讯赶到军医院,李郎中刚给老疤处理完伤口,正喂他喝米汤。见刘江进来,老疤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刘江按住:“躺着说,别急。”
老疤喘了口气,眼里满是惊悸,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少爷……清军……清军真杀进来了!不是小股劫掠,是大股入关!”
“你说什么?”刘江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探子带回的多是传言,说清军入塞,却没这么确切。
“是真的!”老疤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俺在宣化府外的一个村子躲了十日,亲眼看见清军的骑兵——黑压压一片,少说有上千人!他们攻破了两个驿站,还打了宣化府的一个卫所,明军根本挡不住,一触即溃,卫所的千户带着人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全被杀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俺还听逃出来的边军说,清军这半年来已破关三次,京畿一带都遭了劫,皇帝派了兵去堵,可兵根本不够用,粮饷也凑不齐,好多明军见了清军就跑,没人敢硬拼。”
刘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清军入关劫掠,他在现代史书里见过,可亲耳听探子说出“亲眼看见”,那种冲击力完全不同。这不再是遥远的传闻,是血淋淋的现实。
“还有更要紧的。”老疤挣扎着又说,“俺往回走时,在山西和北直隶交界的地方,撞见了一小股清军——听说是镶白旗的人,也就几百骑兵,却凶得很!他们不攻城,就专门清剿明军残部,抢粮食、牲畜,还抓壮丁。”
他顿了顿,眼里的恐惧更甚:“那些清军骑兵,比蒙古人还厉害!马快,刀利,射箭又准又狠,俺躲在草垛里,看见他们追着一股明军溃兵砍,明军跑着跑着就被箭射倒,根本没还手的余地。他们还放话,说要‘扫清沿线’,让南边的人‘识相投降’……”
这话像一块冰,砸在所有人心里。镶白旗?那是清军的主力旗之一!几百骑兵就这么凶悍,若是大股清军杀过来,刘家堡这点家底,能撑住吗?
“蒙古人呢?察哈尔部那些人,没跟清军打?”刘江想起之前的消息,追问。
“打了!可没打过!”老疤苦笑,“俺听一个蒙古牧民说,察哈尔部去年跟清军硬拼了一次,输惨了,首领都被清军抓了,好多人被收编了,跟着清军一起南下劫掠;剩下的不敢跟清军碰,也趁乱往南跑,抢村子,抢东西,跟清军的地盘都叠在一起了——北边乱成了一锅粥,清军、蒙古兵、明军溃兵,还有流寇,到处都是杀人放火的。”
蒙古诸部或被收编,或南下乱抢,这意味着北方的屏障彻底没了。清军偏师已到山西、北直隶交界,离刘家堡不过几百里路,以骑兵的速度,几天就能杀到。
刘江沉默了。老疤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天下真的要变了,而且这变故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之前防备流寇、蒙古骑兵,甚至周奎这样的溃官,都算是“小麻烦”,可面对组织严密、战力凶悍的清军,刘家堡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打翻。
“少爷……”赵忠站在旁边,脸色煞白,他虽没见过清军,却听老疤描述得真切,知道这绝非流寇可比,“咱们……咱们怎么办?要不……往南逃?”
逃?往哪逃?南边有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同样是刀兵四起,天下之大,竟已找不到真正安稳的地方。
刘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看向老疤:“你辛苦了,先好好养伤。赵大哥,去召集所有人,祠堂议事。”
他的声音很沉,却异常坚定。事已至此,怕没用,逃也未必能活,唯有硬抗。
祠堂里很快挤满了人,护卫队、工匠坊、流民代表,连张老汉都拄着拐杖来了。当刘江把老疤带来的消息说出来时,祠堂里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和啜泣——没人不怕,清军的凶名,早已随着逃难的人流传到了这里。
“都安静!”刘江一拍桌子,声音传遍祠堂,“怕没用!清军来了,咱们就守!堡墙够厚,咱们有火箭、有震天雷、有抛石机,护卫队也练了这么久,未必就守不住!”
他指着外面:“往南逃,路上可能遇到流寇,遇到清军偏师,死路一条!守在这儿,至少还有墙,有弟兄,有拼一把的机会!”
张老汉站起身,颤声道:“刘头领说得对!逃啥?这儿是家!俺们跟他拼了!”
“对!拼了!”王铁山也喊道,“俺多造些震天雷,炸他娘的!”
“俺们也帮着守!”几个流民代表也站起来,“刘头领给了俺们活路,俺们不能孬!”
看着众人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刘江心里稍定。危机确实来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但只要人心不散,就还有希望。
“赵大哥,”刘江转向赵忠,语速极快,“加派暗哨,往北放五十里,日夜盯梢,一旦发现清军踪迹,立刻回报!”
“王木匠,带着人加固堡墙,把壕沟再挖深一尺,插上更多铁蒺藜!”
“王铁山,工匠坊全力开工,火箭、震天雷、抛石机,能造多少造多少,材料不够就拆没用的东西,优先保军械!”
“管家,清点所有粮食、水、药品,按人头定量分配,省着用,撑得越久越好!”
一道道命令下去,没人犹豫,所有人都转身往外走,脚步虽急,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祠堂里只剩下刘江和老疤带来的那把染血的刀——老疤说是从一个被杀的清军士兵身上捡的,刀身窄而锋利,透着冰冷的杀气。
刘江拿起刀,掂量着。北方的狼烟已不再是预言,是正在逼近的现实。这场仗,难打,或许会输,但他必须打。为了这四百多口人,为了这刘家堡,也为了自己能在这乱世里,多活一天。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带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刘家堡的宁静,彻底被北方的狼烟打破了。接下来,是生与死的较量。
喜欢明末铁院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明末铁院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