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刚漫过刘家堡的新修木墙,堡外就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不同于投奔者的杂乱,也不同于朝廷使者的仪仗,这支队伍只有五人三骑,为首者身着天青色圆领袍,腰系乌角带,头戴六合一统帽,面容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朝廷派来的“赞画”张文弼。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还有两名身着轻甲的护卫,马鞍旁挂着书箱和行囊,透着一股清简却不失官威的气息。
刘江带着陈武、赵忠,早已在堡门等候。他特意换上了一身相对整齐的粗布铠甲,虽仍有战痕,却比平日整洁了许多,对这位朝廷派来的“赞画”,他既要保持尊重,也要守住分寸。
“下官张文弼,奉朝廷之命,前来刘家堡赞画军务,见过刘堡主。”张文弼翻身下马,动作略显生疏,显然不常骑马。他拱手行礼,语气平和,却带着文官特有的矜持,目光扫过刘江的铠甲,又快速掠过堡门上方的“大明铁壁”匾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刘江躬身回礼,语气恭敬,“堡内简陋,已备下薄茶,大人请随我来。”
张文弼点头,随着刘江往堡内走。刚进堡门,他就皱起了眉头,原本该是规整的街道,此刻却挤满了人:左侧的空地上,流民们正和士兵一起筛土、和泥,准备修补破损的墙根;右侧的临时棚子下,几名妇女带着孩子,正在分拣刚采来的野菜;不远处的训练场上,传来木棍碰撞的“砰砰”声,一群穿着各色衣裳的义士,正围着一个老兵学习近身格斗,有的光着脚,有的裤腿挽到膝盖,军容散乱得让他心惊。
“刘堡主,”张文弼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群义士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解,“这些……都是贵堡的兵卒?何以军容如此不整,训练也无章法?”
刘江早有预料,平静地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义士多是流民和溃散的散兵,刚投奔不久,尚未统一制式。至于训练,鞑子打仗不讲规矩,咱们练的都是能保命、能杀敌的真本事,不求章法,只求实用。”
张文弼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自幼读圣贤书,入仕后在都察院当御史,见惯了京营和地方卫所的规整军容,哪里见过这般“杂乱无章”的景象?在他看来,“军容即军威”,连衣裳都穿不齐,何谈战斗力?但他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沿途的景象更让他不适:工匠区的铁匠炉日夜不熄,火星溅到街面上,几个光着膀子的铁匠正抬着烧红的铁料,汗流浃背;粮库外,老周正带着人按配给发粮,流民们排着队,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破碗,有陶罐,甚至还有荷叶包,混乱中却透着一股默契;最让他意外的是,几个孩子正围着一门黑黝黝的炮,用树枝模仿炮击,而炮旁的士兵不仅不阻止,还笑着指点他们如何瞄准。
“刘堡主,”张文弼又开口了,这次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军民混杂,孩童近兵戈,恐非长久之计。朝廷法度有云,‘军民异籍,各司其职’,贵堡这般……怕是不合规制。”
刘江放缓脚步,转头看向张文弼,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人,刘家堡刚遭战火,百废待兴。流民要吃饭,就得参与修堡、种地;士兵要守堡,就得和百姓同心,军民不分,是为了活下去。至于孩童,他们的父兄多战死在城头,让他们识得兵戈,是让他们记得为何而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规制’。”
张文弼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虽不通军事,却也知道刘家堡的艰难,只是自幼形成的“朝廷法度”观念,让他对这种“非正规”的景象难以接受。
一行人走到临时改建的指挥所,原是堡内最大的民房,屋顶刚修好,墙面还留着弹孔,里面摆着一张长桌,几把木椅,桌上摊着防务图和几本账簿。刘江请张文弼坐下,士兵端上粗瓷茶杯,里面泡着野山茶,茶色浑浊,却透着清香。
张文弼端起茶杯,却没喝,目光落在桌上的账簿上:“刘堡主,下官此次前来,除了赞画军务,还需替朝廷查看贵堡的粮草、兵员账目,以及人事任命。毕竟,朝廷虽体恤贵堡艰难,却也需知晓物资用度、兵力虚实,方能更好地支持抗清大业。”
来了。刘江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秉公办事,是应有之义。只是堡内账目多为临时记录,多有粗糙,容老周整理几日,再呈给大人过目。至于兵员,多为新投义士,身份尚未完全甄别清楚,人事任命也需因地制宜,待稳定后,再向大人报备。”
他没有直接拒绝,却用“整理几日”“稳定后”拖延,既给了张文弼面子,也守住了底线,账目和人事是刘家堡的核心,绝不能让朝廷派来的人轻易插手。
张文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也知道刚到堡内,不宜过于强硬。他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些:“也好,那就劳烦刘堡主尽快整理。下官远道而来,也想多看看贵堡的防务,不知刘堡主可否带我去城头和训练场转转?”
“自然可以。”刘江起身,“大人请。”
两人走出指挥所,阳光正好,堡内的人们依旧忙碌着:工匠们在打铁,流民们在种地,士兵们在训练,虽然杂乱,却充满了生机。张文弼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既佩服刘家堡在绝境中坚守的勇气,又对这种“无章法”的状态感到担忧。在他看来,这样的队伍,或许能一时抵挡清军,却难成大器;这样的堡垒,终究需要朝廷的“规范”,才能真正成为“大明铁壁”。
而刘江走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张文弼的目光,心里清楚:这位年轻的监军,带着朝廷的“法度”而来,他的到来,不仅是“赞画军务”,更是朝廷渗透和控制的开始。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在尊重和防备之间,走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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