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刘家堡西侧的山口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赵忠拄着一根铁拐杖,那是孙铁匠用废铁给他打的,比之前的枣木拐杖更沉,也更结实,走在最前,铁杖戳在青石路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山区里格外清晰。他身后跟着十名精干的队员,都是从机动队里挑出的老兵,每人背着半袋糙米、一小捆草药,腰间别着短刀和震天雷,没有穿甲胄,只裹着便于行动的粗布短褂,脸上抹了些草木灰,既防蚊虫,也能在山林里隐蔽身形。
“赵叔,前面就是清风寨的地界了,按探子说的,再走三里,就是他们的哨卡。”队里最年轻的队员小石头低声禀报,他原是流民,跟着李三练过山林潜行,对地形格外敏感。
赵忠点点头,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扶了扶左臂的绷带,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动作大了仍会扯得生疼,却依旧挺直了腰板:“都把刀收利索,别露锋芒。清风寨就几十号人,都是逃荒的流民,被清军和流寇逼得躲进山里,警惕性高,别让他们误会咱们是来抢地盘的。”
队员们立刻照做,将短刀插进刀鞘深处,连震天雷的引信都藏进了衣襟。小石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刘家堡抗清”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递到赵忠手里:“这是堡主让做的,说亮这个,至少能说明咱们不是清军的人。”
赵忠接过木牌,攥在手里,又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两把磨得锃亮的环首刀,是孙铁匠连夜修好的旧刀,“带上这个,算是见面礼。他们缺武器,比给粮食还管用。”
队伍重新出发,沿着羊肠小道往山里走。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路越来越陡,两旁的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偶尔出现的陷阱痕迹,比如被踩断的枯枝、埋在土下的尖木,显然是清风寨的哨探留下的。
“有人!”小石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二十步外的一棵大树。赵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树后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三支羽箭“咻咻”射出,钉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箭尾还在微微晃动。
“别动!”赵忠喝止想要拔刀的队员,举起手里的木牌,高声喊道,“我们是刘家堡的人,来见清风寨陈寨主,只为抗清,别无他意!”
树后沉默了片刻,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刘家堡?就是那个挡住博洛的‘大明铁壁’?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想收编我们?”
“不是收编,是合作。”赵忠缓缓放下木牌,示意队员们往后退两步,以示诚意,“清军很快就要来攻刘家堡,也不会放过你们清风寨。我们想和陈寨主聊聊,怎么一起抗清,一起活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树后走出三个汉子,都穿着破衣烂衫,手里握着弓箭,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刀,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赵忠小队:“跟我来,寨主在寨子里等着。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耍花样,你们就别想活着出这山。”
赵忠点头:“我们带着诚意来的,不会耍花样。”
跟着三个哨探往山里走,越往里走,山路越隐蔽,两旁的灌木丛里不时能看到潜伏的哨探,弓箭都对准了他们。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山谷,山谷里搭着十几顶破帐篷,帐篷外晾着些破旧的衣裳,几个妇女正在给伤员换药,孩子们则躲在帐篷后,好奇地看着他们。
山谷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正坐在石头上磨刀,看到他们走来,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他就是清风寨的寨主陈老根,原是山东流民,清军破了家乡,他带着几十号老弱妇孺逃进山里,靠打些小股流寇为生,偶尔也会袭扰清军的小股粮队,算是周边最小的一股抗清力量。
“你就是刘家堡的赵忠?”陈老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目光落在赵忠的铁拐杖和左臂的绷带上,“听说你在刘家堡跟博洛死拼,差点丢了命?”
“是。”赵忠走到陈老根面前,没有隐瞒,“刘家堡守住了,但清军很快又会来,这次带了五千人,二十门红衣大炮,我们独木难支,想找陈寨主聊聊合作。”
“合作?”陈老根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刀,刀光闪过,“之前也有‘抗清队伍’来找我们合作,结果是为了抢我们的粮食,还想把我们的人拉去当炮灰。你们刘家堡名气大,是不是也想把我们当炮灰?”
赵忠没有生气,从队员背上解下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糙米、草药和两把环首刀:“这是我们带来的见面礼。糙米五十斤,够你们寨里吃两天;草药是治刀伤的,你们的伤员能用;这两把刀,是我们工匠修好的,比你们手里的锈刀管用。我们不是来抢粮的,也不是来拉炮灰的,我们想跟你们互通有无,你们帮我们探清军的消息,我们给你们粮食、草药和武器;要是清军来攻你们,我们也会派援兵。”
陈老根的目光落在环首刀上,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他们寨里的刀,不是锈了就是卷刃了,连砍树都费劲,更别说跟清军打仗。他转头看了看帐篷外的伤员,又看了看躲在后面的孩子,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清军真的要来了?”陈老根的声音低沉了些,“我们前几天看到清军的粮队往真定府运粮,还以为他们是去别的地方。”
“是,最多十日,就会到刘家堡。”赵忠语气凝重,“清军不会放过任何抗清的力量,他们踏平了刘家堡, next 就是你们清风寨。到时候,你们躲在山里,粮食吃完了,伤员没药治,孩子们也活不了。只有我们联手,才有活路。”
陈老根沉默了,蹲在石头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山谷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伤员的呻吟声。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谨慎,却也有了一丝松动:“我可以帮你们探消息,清军的粮道、行军路线,我们都熟。但联盟的事,我得再想想。你们先把粮食和草药留下,刀也留下,等我看到你们真的在跟清军打,看到你们的诚意,再跟你们谈联盟。”
赵忠心里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知道,像陈老根这样的流民寨主,被欺骗过太多次,不可能轻易相信外人,能答应探消息,就是初步的信任,就是“谨慎的积极信号”。
“好。”赵忠重重点头,“粮食和草药、刀,我们都留下。要是我们有需要,怎么联系你们?”
“让你的人到山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放三块石头,上面压一片红叶,我们的哨探会主动找你们。”陈老根站起身,“我派人送你们出山口,希望你们说的是真的,希望你们真的是在抗清,不是在骗我们。”
赵忠没有再多说,对着队员们使了个眼色,将粮食、草药和刀留下,跟着清风寨的哨探往山口走。走出山谷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陈老根正拿着那把环首刀,递给一个年轻的寨丁,寨丁接过刀,兴奋地挥舞着,眼里满是光亮。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快了许多,队员们脸上都带着轻松,虽然没达成正式联盟,却带回了合作的可能,这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小石头忍不住问:“赵叔,咱们这就算成了?”
“算成了一半。”赵忠拄着铁拐杖,脚步稳健,“至少他们愿意帮咱们探消息,这就是第一步。只要咱们守住了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让他们看到咱们的实力和诚意,联盟就水到渠成。”
夕阳西下时,赵忠小队回到了刘家堡。刘江早已在堡门等候,看到他们回来,快步迎上去:“怎么样?清风寨那边,愿意合作吗?”
赵忠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笑:“愿意探消息,还收了咱们的礼物。虽然没答应联盟,但已经松口了,堡主,咱们向外走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刘江望着山区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尖上,像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他知道,这团火苗还很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清风寨只是第一个,接下来是黑风寨、青石寨,只要这星星之火能点燃,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好!”刘江拍了拍赵忠的肩膀,“辛苦了。快休息一下,咱们还要准备应对清军的进攻。只要清风寨能帮咱们探到清军的动向,咱们就能提前布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忠点点头,跟着刘江往堡内走。堡内的灯火渐渐亮起,工匠坊的打铁声还在继续,守城队的训练声也没停歇。虽然内忧外患仍在,虽然清军的阴影越来越近,但赵忠带回的这丝“积极信号”,像一颗火种,在刘家堡众人的心里,悄然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加入他们的抗清队伍,越来越多的星火,正在汇聚成照亮乱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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