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堡西墙根下,藏着一处极少有人知晓的隐蔽出口,是早年流民挖的取水洞,洞口被藤蔓和乱石掩盖,内里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尽头连通着一条山溪,顺着溪流往下走,能绕开堡外的开阔地,直插西侧深山。
深夜的山溪旁,水声潺潺,掩盖了一切动静。五个人影正弯腰从水洞里钻出来,个个轻装简行,上身是便于攀爬的粗布短褂,下身束着绑腿,脚上是草鞋,背上只背一个小布包,装着三天的炒米、一把短刀、一卷油布地图,还有打火石和少量草药。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军人的沉稳,正是原南明督师卢象升麾下的哨官沈庭,他在清军南下时溃散,辗转投奔刘家堡,因熟悉南方明军的编制、据点分布,被刘江选为探路队的首领。他身旁跟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山民,是黑风寨的老林,常年在太行山脉里打猎、采药,对从刘家堡南下至湖北、江南的小路了如指掌,连清军都未必摸清的山间捷径,他闭着眼都能走。
剩下三人,两个是沈庭带来的旧部老兵,懂明军的联络暗号;一个是老林的侄子小林,年纪虽轻,却能辨方向、识陷阱,是天生的“活地图”。
刘江站在水洞外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盏用油纸包着的油灯,没点燃,怕火光引来巡逻的探马。他看着沈庭和老林整理行装,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沈哨官,老林,此行的任务,我再跟你们说一遍,记牢了。”
沈庭和老林立刻站直身体,侧耳倾听。
“第一,探路线。”刘江的指尖虚点着南方,“从这里南下,经太行山脉南段,绕开真定、顺德府的清军据点,别走大路,全走山路、小路,务必摸清一条能让老弱妇孺安全通过的路线,哪怕绕远,也要安全。终点先定两处,一是湖北,李定国将军在那边抗清,兵力最强;二是江南,郑成功将军有水师,能容身。两条路都要探,记清楚沿途的清军哨卡、流寇巢穴,还有能补水、补粮的村落或山洞。”
沈庭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一卷粗糙的地图,是他根据记忆画的南方明军据点图,上面用炭笔标着“清军重兵区”“明军活动区”:“堡主放心,末将在南明军中待过三年,熟悉北方到湖北的大致路线,再加上老林的小路,定能探出安全路线。”
“第二,找联络。”刘江的语气更重了些,“到了湖北,找李定国将军的部曲,就说‘大明铁壁刘家堡,为抗清寻同道’;到了江南,找郑成功将军的联络点,带的信物在这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刘”字,还有一个小小的炮形印记,是孙铁匠特意打的,算是刘家堡的“凭证”,“递信物时,别说咱们的虚实,只说‘愿归麾下,共抗清军’,试探他们愿不愿意接纳咱们,不是现在,是万一咱们守不住堡,需要迁徙时,有个去处。”
老林接过木牌,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堡主放心,俺们嘴严,不该说的一句不说。实在找不到联络点,俺们就找当地的抗清义士,总能问出消息。”
“第三,查补给。”刘江最后叮嘱,“沿途的村落,哪些能借粮,哪些有草药,哪些是降清的汉奸村,都记下来;山路上的险地,比如悬崖、急流、瘴气区,也标清楚。咱们要是真要迁徙,老弱多,走得慢,补给和安全最要紧,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省得!”老林拍着胸脯,“俺在山里跑了几十年,哪块地能长粮,哪条溪的水能喝,门儿清!”
沈庭也补充道:“末将还带了两个老兵,他们懂怎么跟沿途的村民打交道,不会惹麻烦。就算遇到小股清军,咱们也能躲,实在躲不开,凭咱们的身手,也能拼出去,此行的首要任务是探路,不是打仗,末将不会蛮干。”
刘江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支探路队是“后手的后手”,“种子”计划是往深山藏,探路队是往南方找活路,两条路,总有一条能让刘家堡的人活下去。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刘江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通往深山的小路,“路上小心,不用急着回来,把路线、联络、补给都查清楚,安全第一。”
沈庭和老林对视一眼,对着刘江躬身行礼,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甸甸的托付。老林带着小林走在最前,熟悉的脚步踩在溪石上,悄无声息;沈庭带着两个老兵跟在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
五个人影很快融入夜色,顺着溪流往南走,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太行山脉的褶皱里,他们要走的路,远比“种子”队更难:要翻山越岭,要避开清军的重重据点,要寻找素未谋面的抗清势力,还要扛着“为刘家堡找退路”的重任。
刘江站在阴影里,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听不到溪水旁的脚步声。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南方,像在为探路队引路。他攥紧手里的油纸灯,心里清楚:这条路,或许要走一个月,或许要走三个月,甚至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们回来。
但他必须派他们去,多铎的大军已在保定集结,刘家堡的防御再坚固,也只是“苟延残喘”。守得住,是万幸;守不住,就得有地方可去,有活路可走。
他转身往回走,水洞的藤蔓和乱石被重新掩盖好,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堡内的灯火依旧零星,工匠坊的打铁声还在断断续续,赵忠和张彪还在议事厅里布置核心区的防御,每个人都在为“守”而拼,只有刘江知道,他们同时在为“走”做准备。
南行的探路队,像一支孤独的箭,射向南方的黑暗。他们带着刘家堡的希望,带着迁徙的可能,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步寻找着活下去的方向。而刘家堡的人们,还在为守住这座堡而战,却不知道,一条通往南方的生路,已在夜色中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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