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门重炮的齐射,早已不是“炮击”二字能形容的恐怖,那是一场钢铁铸就的风暴,是持续不断的地震,是将天地都要撕裂的狂暴。
炮声不再是断断续续的轰鸣,而是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巨响,像万千惊雷同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胸口发闷,几乎要窒息。脚下的土地每一秒都在剧烈颤抖,砖石铺就的路面开裂,墙角的土坯簌簌掉落,连深埋地下的工事都能感受到那股撼天动地的力量,让人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身边的掩体。
刘家堡的外墙,在这钢铁风暴中如同纸糊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坍塌。
北墙原本就残破的墙面,在密集的铁弹冲击下,率先迎来毁灭性的崩塌。第一发铁弹砸出的大坑,在后续炮弹的接连轰击下,裂缝飞速蔓延,砖石像雪崩般剥落,厚重的土石墙一层层下陷、碎裂。“轰隆”一声巨响,一段近十丈长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高达数丈,像一道黑色的蘑菇云,瞬间遮蔽了晨光。磨盘大的石块混杂着断木、碎甲,呼啸着砸向城内,砸塌了街垒,撞碎了民房的梁柱,甚至将一口用来储水的大缸砸得粉碎,水花与砖石飞溅,溅起一片泥泞。
东墙的情况同样惨烈。清军的炮火精准地轰击着城墙的薄弱处,原本加固的土石在铁弹的冲击下层层剥落,箭塔的顶层被一发重型炮弹直接命中,木质的塔顶瞬间崩碎,木屑像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下方的掩体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西墙的青石寨分堡也未能幸免,炮弹出膛的火光在烟尘中闪烁,每一次命中都伴随着墙体的震颤与崩裂,石块滚落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死神的脚步声。
整个刘家堡,彻底被烟尘、火光和碎石笼罩。浓稠的黑色烟尘顺着炮轰的缺口涌进来,弥漫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呛得人剧烈咳嗽,眼泪直流。火光则来自被击中的茅草棚和木质建筑,火星在烟尘中跳跃,很快燃起熊熊烈火,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残破的屋顶,与黑色的烟尘交织在一起,将堡垒变成了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守军们严格按照战前预案,躲在预先加固的掩体和地下工事中,尽可能减少伤亡。
城头的士兵们蜷缩在加厚的土石掩体后,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紧贴着地面,任凭烟尘落在身上,将他们染成黑色。掩体是用砖石和沙袋层层加固的,能抵御飞溅的碎石和炮弹碎片,却挡不住那股撼天动地的震动。一名年轻的士兵被震得头晕目眩,嘴角溢出鲜血,却依旧死死攥着手中的鸟铳,眼神死死盯着掩体外侧,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身边的老兵,额头被掉落的碎石擦破,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只是用袖子随意一抹,低声喝道:“稳住!别慌!炮火一停,鞑子就来了!”
地下工事里挤满了老弱妇孺和重伤员。工事的顶部用粗壮的圆木和厚石板加固,能抵御炮弹的直接轰击,却依旧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妇女们紧紧抱着孩子,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用身体为他们隔绝恐惧和烟尘。孩子们吓得浑身发抖,却被母亲们捂住嘴,不敢发出哭声,只能从指缝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一名重伤员被震得伤口裂开,鲜血浸透了绷带,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死死抓住身边的木棍,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支撑。
工匠坊的地下掩体里,孙铁匠带着几名工匠躲在里面,手里还紧紧抱着未完工的箭镞和火药包。掩体的入口被碎石堵住了一半,烟尘从缝隙里钻进来,呛得人直咳嗽。孙小宝的脸被烟灰熏得漆黑,只有眼睛还亮着,他紧紧抱着一个装满火药的陶罐,生怕被震动摔碎:“爹,咱们的炮位……还能保住吗?”孙铁匠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坚定:“放心,咱们的炮位选在低洼处,有掩体挡着,等炮火停了,咱们就出去抢修,一定能给鞑子点颜色看看!”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面对如此毁灭性的炮火,没有人能做到毫无惧色——那是对死亡的本能畏惧,是对家园被毁的痛心疾首。但在恐惧之外,一股更强烈的坚定意志,支撑着他们没有崩溃。
刘江躲在核心箭塔的底层掩体后,身边是陈武和几名亲卫。箭塔的墙体在震动中不断掉落碎石,他的铠甲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左臂的伤口在震动中隐隐作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判断。他透过掩体的射击孔,死死盯着城外的炮火阵地,眼神锐利如刃:“告诉各防区,坚守掩体,不要暴露!等炮火减弱,立刻抢修工事,准备近战!”
一名亲卫领命,正要转身传递命令,一发炮弹落在箭塔不远处,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掀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他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尘土,大声喊道:“遵令!”然后踉跄着冲进烟尘中。
张文弼在伤棚的地下工事里,正忙着给被震伤的伤员处理伤口。一名流民被飞溅的碎石砸中了腿,疼得浑身抽搐,哭喊着想要出去:“俺不想死在这里!俺要出去!”张文弼按住他,语气坚定却温和:“兄弟,外面是炮火,出去就是死!躲在这里,才有希望!想想你的家人,想想刘堡主,咱们再坚持一下,就能等到反击的机会!”
那名流民看着张文弼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同样受伤却依旧咬牙坚持的同伴,哭声渐渐止住,握紧了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炮火还在继续,钢铁风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刘家堡的城墙在一点点消失,房屋在一座座损毁,伤亡人数在不断增加。但没有人逃跑,没有人投降,每个人都躲在掩体里,忍受着震动、烟尘和恐惧,等待着炮火停歇的那一刻,等待着与清军近战的那一刻。
恐惧与坚定在每个人的心中交织,痛苦与不屈在这座堡垒里蔓延。他们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刻,是生与死的考验。但他们更知道,退无可退,唯有死战,方能有一线生机。
钢铁风暴之下,刘家堡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顽石,虽然遍体鳞伤,却依旧没有崩裂,依旧在顽强地坚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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