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武馆，正堂。
堂内陈设简单，一套上了年头的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最显眼的还是正中那块“尚武”牌匾。
空气里，檀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凝滞。
周振雄亲自执壶，为林羽面前那个小小的青瓷茶杯续上热水。他的动作很稳，手腕上的筋骨线条清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不敢不稳。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他这个所谓的化劲宗师，连探究深浅的勇气都生不出来。
“先生，劣侄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是我管教无方。”周振雄放下茶壶，再次躬身，“这杯茶，算我代他向您赔罪。”
角落里，周凯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敢起来，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股钻心入骨的麻痹感虽然退去，但那种被彻底支配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林羽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接周振雄的话。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周语汐。
女孩坐得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指节捏得有些发白。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
林羽把茶杯递到她唇边。
“尝尝，你三叔泡的茶，比我的扬州炒饭应该有意思多了。”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调侃的味道，瞬间打破了正堂里那种近乎祭祀般的严肃氛围。
周振雄愣住了。
周语汐也猛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茶杯，和林羽那双平静带笑的眼睛。
那眼神，和在教室里，在小饭馆里，在图书馆里时一模一样。温暖，熟悉，带着一点点只有她能看懂的温柔。
她心里那股因为陌生而产生的距离感，瞬间被暖流融化。她就着林羽的手，小小地抿了一口。
茶很烫，但她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嗯，好喝。”她小声说。
林羽笑了笑，这才把茶杯拿回来，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周振雄。
“茶不错。”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让周振雄如蒙大赦。他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女，心里百感交集。他这个宝贝侄女，到底是什么运气，能结识这样一尊……真神。
“语汐这孩子，从小就善良，能和先生做朋友，是她的福气。”周振雄试探着说道。
林羽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淡淡开口：“是我的福气。”
周振雄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他彻底明白了，周家的未来，或许就系于自己这个平日里从不练武，只喜欢读书的侄女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先生说笑了。我们周家如今只是个空架子，守着这老宅子苟延残喘罢了。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已经退了太久了。”
周语汐听到这话，眼神黯淡下来。她知道家里的情况。爷爷年纪大了，一身伤病，三叔虽然是化劲宗师，但那已经是周家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亮色。至于年轻一辈，除了一个还算争气的周凯，其他人连明劲的门槛都摸不到，大多早就放弃武道，出去经商或者工作了。
这个武馆，更像是一个家族最后的脸面，而非荣耀。
周振雄见林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接着说了下去：“不瞒先生，我们周家祖传的《覆海拳》，到了我爷爷这一辈，就只剩下上半部。下半部关于暗劲运使的法门，早已遗失。我能侥幸踏入化劲，也是年轻时得了一点机缘，但终究不是正途，此生再难寸进。至于小凯他们……”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失魂落魄的侄子，摇了摇头。
“连暗劲的门都看不到，谈何传承。”
林羽听着，没什么表情。他对别人家的功法缺不缺，传承断不断的，没什么兴趣。
可他看见周语汐的眼圈有点红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正堂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音跳了一下。
“缺了什么？”林羽问。
周振雄精神一振，刚要开口详述。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
“缺的，是人心，也是天命。”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灰色布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看起来很老了，脸上布满皱纹，身形也有些佝偻，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爸！”
“爷爷！”
周振雄和周语汐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喊道。
跪在地上的周凯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来人正是周家上一代的主事人，周语汐的爷爷，周怀安。一位曾经在江南武术界留下过赫赫威名的老前辈。
周怀安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孙，他的目光，从走出屏风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锁在了林羽身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木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都沉稳有力。
他走到桌前，周振axiong赶紧上前搀扶。
周怀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羽，从他平静的表情，到他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指，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林羽没有起身，依旧安稳地坐着，端起茶杯，迎着老人的目光，又喝了一口。
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周语汐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许久，周怀安那审视的目光，终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震惊，有落寞，有恍然，更有一种认命般的释然。
“好，好一个英雄出少年。”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老夫练了一辈子拳，自问看人还算有几分火候。可今天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
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
“小小年纪，内劲流转，自成天地，已然有了宗师气象……不，甚至超越了寻常宗师的范畴。”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来我这破落的周家武馆，又有何指教？”
他的语气，已经不是在询问一个晚辈，而是在平等地对话，甚至，带着一丝请教的意味。
周振雄和周凯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内劲自成天地！
这是什么评价？老爷子一生，何曾如此评价过一个人！
林羽终于放下茶杯，站起身。
他比周怀安高出一个头，身形挺拔如松。
“老先生客气了。”
“我叫林羽，是语汐的男朋友。”
“今天来，只是陪她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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