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归乡号像一颗坠落的太阳，以一个惨烈的角度撞击地面。
这不是一声爆炸，而是一道被无限拉长的，金属撕裂的尖啸。
大地被犁开一道数千米长的恐怖伤疤，泥土与岩石在剧烈的高温中瞬间琉璃化。沿途所有残存的建筑与树木，都在接触的刹那化为齑粉。
舰桥内，所有未被固定的人与物都被狠狠抛起，砸在扭曲的舱壁与爆闪着火花的控制台上。
最终，在一声足以震碎骨骼的闷响中，飞船的前半段狠狠撞进一座山体，所有的动能与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生。
死一样的寂静降临了。
只剩下烧熔的金属滴落的“滴答”声，和电流“滋啦”的最后悲鸣。
砰！
严重变形的主舱门被一股巨力从内向外踹开。
江掠走了出来。
他的战靴，踏上了焦黑的土地。
久违的，坚实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可涌入鼻腔的，却没有一丝泥土的芬芳。
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硝烟，刺鼻的臭氧，以及一种……甜腻的，属于海量生命被屠戮后，血液与组织腐败的腥臭。
他站在飞船的残骸前，一道黑色的剪影，背对着那片病态的，被尘埃染成暗红色的天空。
幸存的船员们，相互搀扶着，踉跄地走出。
赵无垢魁梧的身躯倚靠在扭曲的门框上，他望向远方，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一尊石雕。
爆破鬼手脚并用地爬出，随即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被毒化的泥土，剧烈地干呕起来。
司徒黛白色的长袍上沾满了污迹与血痕，她抬头，望向那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地平线，眼眸中最后一点星光也彻底黯淡下去。
远处。
天京城那高耸入云，曾代表着人类文明辉煌与骄傲的轮廓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犬牙交错的，断壁残垣的剪影。
如同被敲碎了所有牙齿的巨人头骨，无声地矗立在天际线上。
上百道粗大的黑色烟柱，从废墟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在低空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绝望华盖。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哭泣。
那种极致的悲伤与绝望，已经超出了泪水所能宣泄的范畴。
他们跨越整个太阳系，浴血归来所要守护的家园，已经变成了一座望不到边际的巨型坟场。
“嗬……嗬……”
一声低沉的，充满贪婪与暴虐的嘶吼，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头十几米高，形态如同鬣狗与螳螂结合体的卡拉星兽，从一堆建筑废料后钻了出来。
它嘴边的巨大节肢上，还挂着不知名的血肉碎块，几只猩红的复眼在看到江掠等人的瞬间，亮起了残忍的光芒。
它将这些不速之客，当成了新的猎物。
一声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猛扑而来。
赵无垢下意识地想要举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重如万钧。
江掠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头星兽。
他只是抬起右手，向后随意地一挥。
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气刃，从他的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划破空气。
那头气势汹汹扑至半空的星兽，动作猛地一滞。
下一瞬，一道笔直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色线条，从它的头颅正中浮现，一路向下，贯穿了它的整个躯体。
噗通。
没有任何鲜血喷溅，没有任何内脏流出。
那头星兽被完美地分成了两半，切口平滑如镜，带着一种诡异的灰色结晶质感，重重摔落在地。
构成它身体的物质，在接触到那道气刃的瞬间，便已经从粒子层面被彻底湮灭。
江掠的手，垂回身侧。
从始至终，他的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
舰桥内的幸存者们，看着那两片残骸，又看向江掠那孤寂的背影，一种比绝望更深邃的寒意，从他们的脊椎骨升起。
司徒黛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在星兽的尸体上。
她闭上双眼，琉璃般的眼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属于圣人境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感应着这片天地间破碎不堪的法则。
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足以压垮神魂的沉重。
“这片土地的法则之海在哀鸣。”
她顿了顿，一滴清泪终于无法抑制，从眼角滑落。
“至少有五位……五位圣人境的道痕，已经彻底从这方天地间，消散了。”
五位圣人。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照亮人类黑夜的璀璨星辰。
如今，星辰陨落。
这个数字，像五座无形的巨山，轰然压在了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江掠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那些陨落的圣人，那些被屠戮的同胞，都无法再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但另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宏大的世界，瞬间展开。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神念，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它并非如潮水般扩散，而是像光一样，瞬间降临。
整个天京城废墟，数千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尘埃，都在他的感知笼罩之下。
他在寻找。
于这片无尽的死亡与哀嚎之海中，寻找那两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生命之火。
他的神念，穿透一座倒塌的百货大楼。他“看”到，数十个平民正躲在地下停车场的废墟中，捂着嘴，满脸惊恐地听着头顶传来的，某种巨型生物沉重的脚步声。
他的神念，扫过一片狼藉的中心广场。那座象征着天京精神的英雄雕像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基座。广场上，堆满了人类与星兽的尸体，血流成河，汇聚成一个个暗红色的水洼。
他的神念，潜入一条漆黑的地铁隧道。一队不足十人的战士，背靠着背，用他们手中仅剩的武器，绝望地抵抗着从隧道深处涌出的，潮水般的异形生物。
他“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一片被烧成白地的居民楼废墟中，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女性身体，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望着灰色的天空。
他“看”到，无数的死亡，无数的毁灭，无数的绝望。
那颗已经化为虚无的道心，古井无波。
但他的搜寻，却在无形中变得更加急切，更加疯狂，仿佛一道利剑，要刺穿这片绝望的现实。
更深。
他将神念向着地底深处贯穿而去。
穿过被炸毁的城市地基，穿过被封死的秘密防空洞，穿过迷宫般的地底管网。
到底在哪里？
这个疑问，不是一句思考，而是一股燃烧的执念，是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
突然。
他的神念触碰到了一丝微弱的屏障。
在东南郊区地底近千米深处！
一个被层层叠叠的伪装阵法和物理结构所掩盖的巨大空间。
他的神念毫不费力地穿透了进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避难所，墙壁上闪耀着复杂的能量阵列，维持着内部的空气循环与稳定。
数以万计的幸存者，聚集在这里。
老弱妇孺，神情麻木。
而在避难所最深处的一个独立房间内，他“看”到了。
两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气息。
虽然比记忆中衰弱了许多，虽然充满了疲惫与忧虑，但那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联系，绝不会错！
父亲，江洪。
母亲，柳月。
他们还活着！
一种江掠以为早已被自己焚尽的情绪，如同地底的岩浆，猛地冲击着他冰封的灵魂。
然而，他的神念没有停留在父母的脸上。
他的感知，在下一瞬，猛地聚焦在避难所的入口处！
那最外围的一层能量护盾，正在剧烈地闪烁，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十二个身影。
他们不是地表那些混乱的星兽，而是身披漆黑战甲，手持各式狰狞武器的卡拉精锐战士。
为首的一名战士，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战镰。
他每一次挥动战镰，都有一道纯粹的毁灭法则之力，狠狠轰击在护盾之上，让整个地下空间都为之剧烈震颤。
护盾，快要撑不住了。
地面上。
废墟之中。
江掠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片死寂的虚无深处，一簇炽烈到极致的杀意，轰然引爆。
他微微侧头，那不含一丝温度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司徒黛身上。
“等我。”
声音平直，干涩，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不是高速移动的模糊，而是像光被熄灭一样，瞬间从原地不见。
他原本站立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爆鸣。
一道迟来的环形音爆云轰然炸开，将周围的飞船残骸与碎石尽数掀飞，猝不及防的赵无垢等人被气浪冲倒在地。
当他们挣扎着抬起头时。
只看到一道贯穿天地的黑色闪电，已经出现在数公里之外，正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决绝地冲向那片燃烧的，沦为炼狱的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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