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晨雾还没散尽,田埂边的艾草已经冒出了肥嫩的绿。思砚挎着小竹篮,跟着林砚往坡上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却挡不住艾草的清苦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往鼻孔里钻,像喝了口带劲的薄荷茶。
“要挑叶宽的,绒毛多的,”林砚蹲下身,手指捏住艾草的茎,轻轻一掐就断了,断口处冒出青白的汁,“你外婆总说‘清明采艾,辟邪招福’,这时候的艾草最嫩,煮水洗澡不蛰皮肤,晒干了还能做艾条。”他把采好的艾草放进竹篮,绿色的叶子很快堆成了小山,“等会儿回去给你煮个艾草蛋,吃了不闹春困。”思砚学着他的样子掐艾草,却被绒毛蹭得手心发痒,他举着沾着草汁的手笑:“像抹了绿颜料。”
苏晚在院里的石臼边捣艾草,木杵落下的“咚咚”声很有节奏,把艾草捣成黏糊糊的绿泥。母亲寄来的粗布筛子放在旁边,筛着捣好的艾绒,“这是你外婆用了半辈子的筛子,”她往艾泥里掺面粉,“说‘好艾得细筛,做出来的青团才不扎嘴’。”思砚凑过去闻,艾香混着面香,他突然说:“要给外婆留几个青团,让她尝尝带露水的艾草味。”
来老先生的孙女挎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蒸的艾窝窝,青绿色的团子上沾着芝麻,“我爷爷说,清明的艾要多吃,祛湿健脾,”她把竹篮放在石桌上,帮苏晚把筛好的艾绒收进布袋,“我们的窝窝配着你的青团,一蒸一煮,都藏着艾草的劲。”
思砚立刻从竹篮里抓了把新鲜艾草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石臼边,看艾泥在木杵下慢慢变稠,绿色的汁顺着石臼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绿点。思砚的鞋面上沾着泥,是刚才在田埂上崴脚蹭的,他却不在意,指着院里晾着的艾草说“它们在晒太阳,像外婆晒的草药”。老先生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用艾条熏着屋子,青烟袅袅地绕,“这艾草啊,看着普通,用处却大。清明一到,采些挂在门楣上,蚊虫不进家,邪气也绕着走,像你外婆,总说‘草木有情,能护着人’。”
街坊们来讨艾草时,手里都带着些清明吃食。张奶奶端来碗荠菜馄饨,“新荠菜鲜,配着艾草茶喝,解腻”;老板娘拎着袋馓子,“炸得酥酥的,就着青团吃正好”;思砚举着他的小竹篮,给每个人看刚采的艾草,草叶扫过馓子袋,惹得大家直笑“思砚给馓子加了药香”。
青团蒸好时,笼屉一掀,艾草的清香“呼”地涌出来,青绿色的团子冒着热气,像颗颗圆滚滚的绿宝石。思砚拿起一个,烫得直换手,却还是咬了口,豆沙馅的甜混着艾草的苦,在舌尖化开,他咂咂嘴说“比糖糕有味道”。苏晚给他倒了杯艾草茶,“慢点吃,外婆说‘清明的吃食要带点苦,才记得住先人的好’”。
“要给外婆寄包艾绒,”林砚把筛好的艾绒装进布袋,“让她做艾枕,说我们的艾草晒得干,枕着睡得香。”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片艾草田,旁边有个小人在采艾,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采了好多艾草”。他把画贴在布袋上,糨糊被风吹得半干,纸边微微卷着,却像片舒展的艾叶。
傍晚,夕阳把艾草染成金绿色,晾在绳上的艾草叶慢慢卷起来,香气却更浓了。苏晚用艾草煮了水,给思砚泡脚,温热的水带着草木的涩,思砚把脚泡在盆里,说“比冬天的热水澡舒服”。林砚坐在旁边,给他讲清明的故事,“这艾草长在田埂边,没人特意种,却年年都长,像先人留下的念想,不管过多少年,总在心里扎根”。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布衫,是用母亲寄来的浅绿细布缝的,袖口绣着小小的艾草叶。“明天穿这个去上坟,”他把布衫放在床头,“天暖了,这布透气,像裹着艾草的清。”苏晚摸着布面的柔,突然觉得这清明的艾草里,藏着最绵长的念——是孩子采艾的竹篮,是老人的艾窝窝,是街坊的荠菜,把春天的暖都酿成了忆。
这个清明,没有惊天动地的悲戚,只有田埂的艾草、笼里的青团和家人的惦念,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深的缅怀,从来都藏在这些草木的气息里——是思砚沾着草汁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艾条,是林砚捣艾的手,是清明夜里那缕清苦的香,藏着岁月的厚重与期盼。
而那些挂在门楣的艾,那些蒸在笼里的团,那些藏在袋里的绒,终将像这渐深的春意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思念的日子,都带着艾草的清,带着相守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拿起艾绒,说“这艾香,和我年轻时采的一模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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