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乾清宫。
殿内的气氛比北平的寒冬更加冰冷。
龙椅上的朱允炆,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曾经那份属于年轻帝王的意气风发早已被恐惧和深深的疲惫取代。
他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北方沦陷急报,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六十万大军,三天溃败!整个北方,尽归四叔!兵锋直指长江!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怕了,真的怕了。
怕的不只是皇位不保,更怕四叔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怕那句“清君侧”背后的杀意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
削藩…逼死湘王…他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些决定背后流淌的是何等滚烫的、属于亲叔叔的血!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
“陛下…” 兵部尚书齐泰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死寂:
“曹国公…李景隆已押解回京…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李景隆回来了。带着他那支“成功转进”、保存下来的三十万大军。
以及他本人那份说不清是“丧师辱国”还是“保存实力”的战绩。
他是败军之帅,按律当斩!朱允炆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怒火,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杀了他?然后呢?谁来统领剩下的军队?盛庸?铁铉?还是失踪的平安?他们就能挡住如日中天的四叔吗?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朝堂,气氛诡异。
以魏国公徐辉祖、武定侯郭英等为首的武将勋贵集团,罕见地团结一致,力保李景隆!
“陛下!”武定侯郭英须发皆张,率先出列,声音洪亮:
“曹国公虽有小挫,然临危受命,于绝境之中保存朝廷数十万主力南归,拱卫京师,功莫大焉!”
“若非曹国公当机立断,及时转进,我大明南方精锐尽丧于河北,则长江危矣!社稷危矣!”
“此乃存亡续绝之大功!岂能以常败论之?望陛下明察!”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众勋贵武将齐声附和,声震殿宇。
他们看向文官集团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李景隆的“失败”,在他们看来,很大程度上是文官集团瞎指挥、乱削藩惹出来的祸!
现在这帮人还想落井下石?没门!朝廷现在离不开他们这些武将!
朱允炆看着下面泾渭分明的两派,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明白武将们的意思:
李景隆是替整个武将集团扛雷,不能杀。他也确实需要依靠这些武将来守住最后的半壁江山。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曹国公…李景隆,统兵无方,丧师失地,罪责难逃…然…”
他看了一眼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的武将们,艰难地继续道:
“念其…念其于危难之际,保全主力南归,尚有微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停顿了一下,心中天人交战。武将们松了口气,文官们在不甘的同时则在期待下半场。
“着即,革去李景隆一切官职!”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武将们脸色微变,但还能接受。
“贬为…靖难伯!无旨不得上朝!”
“靖难伯?!”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
武将们瞬间炸了锅!
“陛下!此封号…此封号实乃奇耻大辱啊!”一个老将气得浑身发抖。
“靖难?这…这不是指着鼻子骂他靖难不力,反而助长了‘难’吗?这比杀了他还狠毒!”另一个将领怒吼。
文官集团那边,黄子澄、齐泰等人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正是他们暗中运作的结果!
一个带有极致羞辱性的爵位,既满足了皇帝“惩处”的要求。
又狠狠打了武将集团的脸,更是对“靖难”二字的彻底否定!
朱允炆看着武将们悲愤交加的脸。
又看看文官们那副“大义凛然”、“维护朝廷体统”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想起四叔的檄文,“清君侧”!清的就是这帮人!正是他们蛊惑自己削藩,逼死了湘王,激反了四叔!
一股邪火冲上脑门!朱允炆猛地一拍御案,指着黄子澄、齐泰等人,声音因愤怒而尖锐:
“削藩!削藩!若非尔等整日危言耸听,蛊惑于朕!岂会有今日之祸?!”
“湘王何辜?!北方军民何辜?!尔等…难辞其咎!”
他眼中带着血丝,几乎是吼出来的:“来人!拟旨!黄子澄、齐泰,身为辅臣,谋国不忠,贻误社稷!即刻…”
“陛下!”黄子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却异常高亢,带着一种被“忠臣”辜负的悲愤:
“臣等一心为国,殚精竭虑,所行削藩之策,皆为巩固陛下江山,防微杜渐!岂料燕逆狼子野心,悍然造反!”
“此乃燕逆之罪,岂是臣等之过?!”
“陛下今日若因战事不利,便要归罪于直言敢谏之臣,自毁长城,寒天下士子之心!”
“臣…臣等唯有挂冠而去,以全名节!”
“臣附议!”
“臣请辞!”
哗啦啦!以黄子澄、齐泰为首,数十名文官齐刷刷跪倒一片,,
个个脸上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神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以辞官相胁的文官,再看看旁边那群虽愤怒却拿不出更好办法的武将。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皇帝,是多么的无力!
他连惩处几个罪魁祸首都做不到!他连平衡朝堂都做不到!
“你…你们…”朱允炆指着跪倒的文官,手指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才颓然坐倒在龙椅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都…都起来吧…此事…容后再议…”
一场本该严惩败军之帅、清算祸国之臣的朝会,最终以文官集团的完胜和朱允炆的彻底退让而告终。
李景隆成了唯一的牺牲品,带着“靖难伯”这个耻辱的印记,被赶出了朝堂。
而真正的“祸首”文官们,依旧稳坐钓鱼台。
散朝后,朱允炆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乾清宫里。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摩挲着冰冷的龙椅扶手,第一次觉得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如此冰冷,如此…没意思。
绝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想打了,真的不想打了。
他害怕四叔的刀,也厌倦了这无休止的朝堂倾轧和流血牺牲。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召来心腹太监,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封密信。信中,他不再是皇帝,而是一个恐惧无助的侄儿:
“四叔在上…侄允炆泣血顿首…昔日听信谗言,铸成大错,追悔莫及…”
“今北方尽归叔父,侄愿效古之故事,划江而治,中分天下!”
“侄据江南,叔父领江北,永为叔侄之邦,互不侵犯…恳请叔父念及骨肉之情。”
“止戈息兵…侄…愿奉叔父为叔皇帝…”
这封充满屈辱和卑微的信,带着朱允炆最后一丝幻想,秘密送往了江北朱棣的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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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中军大帐。
朱棣展开侄儿的密信,看完,随手丢给了旁边的道衍和尚,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
“划江而治?中分天下?奉我为叔皇帝?”朱棣嗤笑一声:
“允炆这孩子,还是这般天真!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做这等春秋大梦!”
道衍捻着佛珠,微笑道:“王爷,此乃缓兵之计,更是绝望之下的哀鸣。可见应天朝廷,已是日暮途穷,人心涣散。”
“缓兵之计?”朱棣眼中寒光一闪,“本王岂会给他喘息之机?至于骨肉之情…呵”
“他逼死十二弟时,可曾念及骨肉之情?他派六十万大军来取我性命时,可曾念及骨肉之情?”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之上:“这天下,本就是父皇打下来的!”
“本王起兵,是为清君侧,正朝纲!如今奸佞未除,朝纲未正,本王岂能半途而废?!”
“允炆他连几个佞臣都处置不了,还有何面目与本王谈什么中分天下?这皇帝,他当不了!”
朱棣提笔,亲自给朱允炆回信,语气冰冷而强硬:
“…尔为奸臣所误,获罪于祖宗。社稷危殆,身亦难保。吾率兵来,为的是诛除奸恶,扶持社稷,保全骨肉…”
“今尔不察吾衷,反欲中分天下,划江而治?此非孝子顺孙所当为!”
“奸恶不除,祸患不止! 吾兵必渡江,清君侧,安社稷!尔其善思之!”
回信如同最后通牒,狠狠击碎了朱允炆最后一丝幻想。
他看着信中“奸恶不除,祸患不止”八个字,惨笑一声。
他知道,四叔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清君侧”,更不是什么“中分天下”。
他要的,是这整个大明江山!是那张龙椅!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反而让朱允炆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绝望中清醒了一些。
既然和谈无望,退路已绝,那就…只能打了!
他再次坐到御案前,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和犹豫。
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他提起朱笔,用尽全身力气写下圣旨:
“着令左军都督佥事盛庸,为平燕大将军,总制天下兵马!总督长江防务!务必将燕逆阻于江北!”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凉:
“另…赐尚方宝剑,许其…临机专断!”
盛庸,这位在夹缝中逐渐崭露头角的将领,被推上了抵抗朱棣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最高指挥位置。
长江天堑,成为了决定大明最终归属的终极战场。而朱允炆,这个被命运推着走向深渊的年轻皇帝。
只能将自己和残存的江山,寄托在这最后的屏障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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