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病逝”的哀痛尚未在朱祁镇心中完全平复,仅仅过了两个多月,紫禁城再次被巨大的悲恸笼罩
——正统七年冬,历经四朝、德高望重的张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也薨逝于慈宁宫。
消息传来,对朱祁镇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心头又被狠狠剜去一块肉!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慈宁宫,扑倒在祖母的灵床前,伏地痛哭,悲声令人心碎。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怎么也不要孙儿了!姑太爷走了……您也走了……留下孙儿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少年天子的哭声充满了无助与恐慌。在他生命中,皇祖母一直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从幼年登基到顺利亲政,无不依赖于她的庇护和教导。如今,这根最重要的支柱,也轰然倒塌了。
接连失去两位至亲长辈,而且都是在他心中分量极重、亦亲亦师的存在。
朱祁镇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依赖,巨大的孤独感和责任感如同山峦般压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他还不能只顾着自己悲伤。他的生母孙太后也因为张太皇太后的去世而悲痛欲绝。
太皇太后虽是婆婆,但多年来对她母子多有维护,感情深厚。
朱祁镇不得不强忍着自己的巨恸,反过来安慰母亲。
“母后节哀……皇祖母是高龄寿终,走得安详……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您和儿子,您一定要保重凤体……”
他红着眼眶,握着母亲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那微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孙太后看着儿子明明自己悲痛难抑却还要强撑着安慰自己,心中更是酸楚,母子二人相顾垂泪。
在这段最为艰难的日子里,能带给朱祁镇些许慰藉和温暖的,还是钱皇后。
每当朱祁镇处理完繁重的丧仪政务,拖着疲惫不堪、身心俱疲的身躯回到坤宁宫时。
钱皇后总是早已备好温热的羹汤,静静地等候着他。
她不会过多地劝慰,只是默默看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或者轻轻为他按摩紧绷的额角。
夜深人静时,朱祁镇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中尽是姑太爷和皇祖母离去的场景。
每当他惊坐而起,钱皇后总会立刻醒来,没有丝毫埋怨,只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陛下,臣妾在。”
有时,朱祁镇会忍不住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哽咽着诉说对两位亲长的思念和内心的惶恐:
“皇后……朕……朕觉得好累……姑太爷不在了,皇祖母也走了……朕……朕真的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钱皇后则会依偎在他身边,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陛下,长兴公和太皇太后在天有灵,必定相信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
“陛下如今已亲政,朝中有王直、于谦等忠臣良将辅佐,必能渡过难关。臣妾虽愚钝,也会一直陪着陛下,无论风雨。”
她还会细心地提醒他:“陛下,明日还要早起主持廷议,歇息片刻吧。”
或是,“陛下,这是臣妾让厨房新做的点心,您午膳都没用多少,尝一点可好?”
这些细微处的关怀,缓缓滋润着朱祁镇的心。
他深深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贤惠聪明的妻子,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以短暂卸下帝王重担、安心憩息的港湾。
国丧期间,帝后二人相互扶持,共同度过了这段最为艰难的岁月。
朱祁镇对钱皇后的依赖和感情愈发深厚,而钱皇后也对这位身处逆境却努力成长的少年天子,生出了更多的心疼与爱恋。
“老……板,”一年轻人尝试着用生硬的发音,指着一个摊子上的烤鱼,“这个……多少……钱?”
那摊主看着他奇怪的官话口音和略显文雅的举止,愣了下,才伸出两根手指,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官话回道:
“两……两文!”
此人正是来到马六甲的陈兴。
京师秋末的悲风恸雨,已置身于另一片截然不同天地的陈兴毫不知情。
两月前的那晚他搭乘海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沿途看了许多海景,此时的抵达了这处名为马六甲(满剌加)的繁忙港埠。
海风扑面而来,与北京干燥凛冽的空气截然不同。
码头上帆樯如林,各式各样的船只汇聚于此,肤色各异、语言迥别的商人、水手、苦力穿梭不息。
喧哗声、叫卖声、号子声、海浪声,混杂在一起。
陈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混杂着海水、香料、鱼腥和木头味道的复杂气息,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是的,轻松。卸下了长达数十年的重担,抛开了所有身份和伪装,不必再算计朝堂得失,不必再忧虑国运民生。
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陌生的旅人,存在于此地。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久远,远得几乎陌生。
他一路走来,看到了:有风平浪静、碧蓝如翡翠的港湾;有白浪逐沙、椰林摇曳的浅滩;
也有惊涛拍岸、礁石嶙峋的岬角。
他独自坐在夕阳下的礁石上,看着巨大的红日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崇宁,你看……海。”他对着怀中小心翼翼抱着的白玉瓷坛,轻声低语,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其中的人,
“真的很大,很蓝,望不到边……日落的时候,尤其好看……可惜,你不在……”
喜悦与遗憾,如同潮水般交替冲刷着他的心。
这自由的气息让他沉醉,但又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曾拥有无尽的时间,却未能兑现最平凡的承诺,这是永恒的憾恨。
在马六甲城中,他更像一个彻底的异乡人。
这里的汉人多为闽粤一带早年下南洋的商贾后裔,口中说的是他听得半懂不懂的闽南语,交流起来往往需要连比带划,辅以简单的词语。
至于那些皮肤黝黑、说着完全无法理解的满剌加方言的本地人,交流就更是纯靠肢体语言和意念了。
买一顿饭,住一晚店,往往都像在进行一场滑稽的哑剧。
但这并未让陈兴感到太多困扰,反而有种新奇感。
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重新开始学习和感知这个世界。
他观察着市集上的一切,从奇装异服到从未见过的热带水果,从神秘的宗教信仰到独特的交易方式。
无人认识他,无人知晓他的过去,无人对他投来敬畏或探究的目光。
他只是无数漂泊到此的异乡人中的一个。
下一步该去哪里?他不知道。世界之大,天涯孤客,四海为家。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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