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养身堂的菜园子里就飘起了淡淡的雾气。许慧瑶攥着戒尺站在石阶上,望着晾衣绳上那些补丁摞补丁的被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看这意思昨儿个跟姜雪莲嘀咕的那几句,果然被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小小布丁听了去——这会子东厢房的被角上还挂着团白花花的棉花,西跨院晒着的褥子上更是多了三个歪歪扭扭的洞,像是被谁家的猫爪子挠过似的。
“大管家!三奶奶的夹被又少了块棉花!”
负责晾晒的小雅捧着半床被子跑过来,脸上沾着几根白絮,“那小祖宗正蹲在枣树上,把棉花团成球往下扔呢!”
许慧瑶扬起戒尺往枣树那边走,脚底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赵老爷子的青布褂子搭在石凳上,衣角还沾着些露水。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位老爷子今儿居然来得比往常还早,怕是已经在园子里转了半圈了。
果不其然,绕过葡萄架就见赵老爷子正拽着给雷士光送药的李婉打听:“听说这儿园子里有位栾姑娘?眉眼生得俊,性子也烈?”
婉儿被问得红了脸,手里的药碗晃了晃,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赵老爷子!”
许慧瑶清了清嗓子,把戒尺别在腰后:“您怎么在这儿?
养身堂住着病号,辰时不能……”
赵老爷子转过身,手里还攥着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园子里姑娘们的名字。他眯着眼睛打量许慧瑶:“许大管家,这是拿规矩压我?”
许慧瑶刚要回话,头顶突然“啪嗒”掉下来个东西,正砸在赵老爷子的帽檐上。低头一看,是团裹着枣核的棉花球。小小小布丁在树上咯咯直笑:“大姨姥,赵老爷爷的帽子能装棉花不?”
赵老爷子仰头瞪着树上的孩子,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没大没小!”
“园子里的小精灵,樾檑哥的宝贝……”
听说是林樾檑的宝贝,赵老爷子换成笑脸儿说了句:“怪不得这么可爱!”
赵老爷子转身就想走,许慧瑶赶紧把赵老爷子往月亮门那边引,“您跟我来,有件事得跟您商量。”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墙根下晒着的被单又少了块棉花,心里急得直冒火,嘴上却不得不放缓了语气:“您看这园子乱糟糟的,孩子们皮,万一冲撞了您……”
“我才不怕冲撞!”
赵老爷子甩开她的手,往菜园深处走:“我找栾姑娘说句话就走。听说她带着个孩子?我孙子立强最会哄娃,俩人肯定投缘。”
许慧瑶正想拦他,就见刘丽挎着药箱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头发乱糟糟的,鞋跟还掉了一只。
“大姐!我师父的信!”
她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往许慧瑶怀里一塞:“你帮我瞅瞅,这老太太说啥也不肯回来,还说要带学生去山里采秋茶!”
赵老爷子耳朵尖,听见“回来”二字,凑过来问:“谁不肯回来?”
许慧瑶躲了一下,还是被赵老爷子看见信封上寄信人:‘常艳华’几个字。
“是常大夫么?她也住在这里?我们可好些年没见了……”
刘丽斜了他一眼,假装惊讶的问:“您认识我师父?”
“怎么不认识!”
赵老爷子拍着大腿:“当年我在乡下,腿被蛇咬了,就是她背着药箱走了二十里山路来救的我!这老太太脾气倔,认死理儿,当年说要教村里姑娘识字,愣是在山窝窝里住了三年。”
许慧瑶拆开信封,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却笔锋刚劲:“丽儿,知你急着催我回去,然山里霜期早,再不教孩子们辨识草药,今年的冬病就没法防了。雨虹那孩子性子烈,婚事且随缘,不必强求。另,听你说赵老头在园子里搅扰,他当年欠我个人情,若他不肯消停,你便提‘蛇毒’二字。”
赵老爷子眼不花,一眼看懂了信,转身就走。
刘丽眼睛一亮:“我师父果然有办法!”
她转身就要去找赵老爷子,却被许慧瑶拉住了。
“你先去看看晚禾,”
许慧瑶压低声音,“刚才赫铭来说,她又吐了好几回,我寻思着让你去把把脉。”
刘丽这才想起正经事,提着药箱往养身堂跑,一边跑跑还不忘回头喊:“赵老头!你等着,等我忙完了再找您!”
即将踏进自己园子的赵老爷子被她吼得一愣,转头问许慧瑶:“这丫头跟她师父一个暴脾气!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啥?”
许慧瑶指着晾衣绳上那些千疮百孔的被褥:“您瞧见没?这都是小小小布丁干的。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抽的哪门子邪风……”
“我抽的大姨姥的邪风,我大姨姥就喜欢……”
见小小小布丁提到自己,许慧瑶扬了下戒尺,小小小布丁赶紧换了棵树。
许慧瑶红着脸拉着老赵头就走:“您要是再在园子里转,保不齐他往您的烟袋锅里塞棉花。”
“可是我要去看看栾姑娘……”
老赵头一边走一边回头,许慧瑶低低的声音说:“别吵!”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赵老爷子的脸色:“再说了,栾姑娘今儿去赫达村给孩子打防疫针,您就是找到晌午也见不着人。”
赵老爷子摸了摸烟袋杆,又看了看树上还在扔棉花球的小小小布丁,眉头皱了皱:“那我下午再来。”
“下午也不成……”
许慧瑶赶紧说:“赫达村要晒秋粮,整个园子都要腾出来。您要是实在闷得慌,我让厨房给您留两斤新摘的冬枣,您回自个儿园子里吃去。”
赵老爷子眼睛一亮,笑开了满脸褶子:“晒秋粮?我可以帮忙……”
“栾姑娘可是樾檑哥的亲外甥女……”
正说着,冷冰霜端着个木盆从厨房出来,盆里堆着刚拆下来的被套。“大姐,你看这被芯子,”
她指着上面的破洞叹气:“小小小布丁把李奶奶的夹被都掏空了,晚上睡觉准得着凉。”
林樾檑的声音从正屋传来:“让她掏!许慧瑶会缝!”
许慧瑶瞪了正屋一眼,转身对赵老爷子说:“您看,我哥听见咱们说话了。这园子今儿是没法待人了,您就听我一句劝,先回吧。”
赵老爷子看着满园子忙碌的人影——苏婉晴在廊下晒药草,姜雪莲抱着毛衣追小布丁,姜馨儿蹲在地上捡棉花团——突然叹了口气:“行吧,我走。但我跟你说,我孙子的事,我不会罢休。”
刚走了两步,赵老爷子转回身:“把我的园子门锁上,给我娶媳妇准备的新被子可别被……”
听到头顶哗啦一声,老赵头抬头见小小小布丁上了自己头顶的葡萄架,转身就跑……
他刚走出园子门,就见刘丽背着药箱往这边来,身后跟着赫铭。
“赵老头!”
刘丽喊住他:“我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当年你在山里偷喝了她的药酒,欠她三斤野蜂蜜,啥时候还?”
赵老爷子脸一红:“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这就叫人给她送十斤过去!”
刘丽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师父说了,等她回来,亲自给您孙子说门亲事。您要是再在园子里搅和,她就把你偷喝药酒的事写进给孩子们听的故事里。”
赵老爷子吹了吹胡子,转身快步走了。
许慧瑶松了口气,刚要去追爬上屋顶的小小小布丁,就见林晚禾扶着墙从养身堂出来,脸色发白。
“我没事……”
她摆摆手:“丽丽姐说……是好事。”
许慧瑶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就听见于晴在园子里喊:“小小小布丁把樾檑哥的枕头套掏了!”
林樾檑在屋里笑:“好!掏得好!让许慧瑶给我做个新的,用她的嫁妆布!”
许慧瑶捡起地上的戒尺,往屋顶上瞅了瞅,突然觉得这乱糟糟的园子,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生气。
她清了清嗓子,朝着屋顶喊:“小小小布丁!你给我下来!再掏棉花,我让你抄一百遍《弟子规》!”
屋顶上的笑声停了,随即传来小小的嘟囔声:“抄就抄,我抄一百遍《弟子规》,大姨姥就缝一百条被子……”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晾衣绳上的被褥上,那些补丁在光线下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许慧瑶望着这些花,突然觉得,锁赵老爷子这事儿,或许真的是个好主意。
赵老爷子消停了,园子里也就消停了……
直到这时,许慧瑶才明白,为啥林樾檑坚持‘不主动申请来园子的人,绝不主动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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