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海渔村三日，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颠簸。周明嫌车速太慢，索性跳下车牵着缰绳步行，嘴里还哼着新编的调子，把养魂竹和埋酒坛的事编进了歌词，跑调跑到天边，却意外地热闹。
“我说你能不能歇会儿？”苏沐月掀开窗帘，手里捧着块冰镇的酸梅糕，“这山路陡得很，小心崴了脚。”
“放心，你周爷我脚力堪比野马。”周明拍着胸脯，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山口，“快看！那是不是有座茶寮？”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口老槐树下搭着间简陋的竹棚，棚下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清风茶寮”四个字。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汉正坐在竹凳上抽旱烟，见他们靠近，连忙起身招呼：“几位客官歇歇脚？刚煮的山茶水，解乏得很。”
林辰勒住马缰：“那就麻烦老伯了。”
茶寮虽小，却收拾得干净。竹桌竹凳泛着温润的光泽，墙角堆着半篓新摘的野山楂，红得像玛瑙。老汉端来粗瓷碗，山茶水冒着热气，浮着几片翠绿的茶叶，喝一口，清苦中带着回甘，果然驱散了不少疲惫。
“老伯，这山路通向哪里？”凌霜望着山口外蜿蜒的古道，路面上嵌着深深的马蹄印，像是走了许多年。
“往前是黑石镇，再走三天能到云台山。”老汉磕了磕烟袋锅，“不过客官要是走这条路，可得当心些。前几日有商队说，夜里过古道时，总听到铃铛响，回头看又没人，怪瘆人的。”
“铃铛响？”周明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是不是挂在马车上的那种？”
“不是不是，”老汉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忌惮，“是那种小巧的银铃，叮铃叮铃的，像是……像是挂在小姑娘手腕上的。有个商队的伙计好奇，循着声音找过去，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躺在路边，魂儿都像是丢了一半，问他看到啥，就只会说‘铃铛好看’。”
苏沐月听得缩了缩脖子，往林辰身边靠了靠：“会不会是山里的精怪？”
林辰指尖在碗沿轻轻划过：“老伯，那伙计现在在哪？”
“在黑石镇的药铺里歇着呢。”老汉叹了口气，“那古道以前是走镖的常路，几十年前出过场大火，烧了半座山，听说当时有个镖局的小姑娘，就死在那场火里，手腕上总戴着串银铃……”
话没说完，山口忽然传来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去，伴随着一阵极轻的“叮铃”声，细得像蚊子叫。
众人对视一眼，都收了声。周明握紧腰间的刀，苏沐月悄悄握住林辰的衣袖，凌霜的手则按在了剑柄上。
风过后，铃铛声没了。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看，就是这动静！邪门得很！”
林辰放下茶碗：“我们今晚走古道。”
“别啊客官！”老汉急了，“那地方邪性，犯不着冒险……”
“没事，我们不怕。”林辰起身付了茶钱，“老伯要是见到其他旅人，让他们暂且绕路吧。”
离开茶寮时，日头已经偏西。古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把阳光滤成细碎的金点。路面上的马蹄印更深了，偶尔能看到半截生锈的镖旗残片，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你说那铃铛声，真跟几十年前的小姑娘有关？”周明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到，“还是说有人装神弄鬼？”
“试试就知道了。”凌霜从行囊里取出枚铜钱，用红绳系了，递给苏沐月，“要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这铜钱能挡一挡。”
苏沐月赶紧接过来，攥在手心，指尖沁出薄汗。
天色渐暗时，他们在古道旁的破庙里歇脚。庙宇不大，神像已经塌了半边，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周明捡了些干柴，生起堆火，火光跳动着，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夜里亥时左右，一阵风从破庙的窗棂钻进来，带着股焦糊味。紧接着，“叮铃……叮铃……”
铃铛声来了。
比在茶寮听到的清晰得多，像是就在庙门外，细细的，甜甜的，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苏沐月吓得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周明猛地站起来，拔刀出鞘：“谁在外面？”
没人应答。铃铛声却更近了，仿佛有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绕着破庙走，银铃在手腕上轻轻晃动。林辰示意大家别动，自己则提起剑，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
铃铛声突然停了。紧接着，庙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影子投在地上，梳着双丫髻，手腕处隐约有银光闪动。
“小哥哥，你看到我的银铃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像山涧的泉水，却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冰冷。
周明刚要说话，被凌霜一把拉住。她对着林辰摇了摇头，指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那影子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焦痕。
林辰会意，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拔出剑，剑尖指向门缝，声音平静无波：“你的银铃，是什么样子的？”
“是银色的呀，上面刻着小桃花。”那声音带着笑意，影子晃了晃，“我找了好久，是不是被你捡走了？”
“没见过。”林辰盯着影子的焦痕，“几十年前的大火里，你没找到它吗？”
影子猛地一顿，铃铛声再次响起，却变得急促刺耳，像是被惊扰的蜂群。“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声音不再清脆，变得嘶哑扭曲，“把银铃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随着喊声，影子猛地拉长，脖颈处的焦痕变得漆黑，朝着门内扑来！林辰挥剑斩去，剑光如练，劈在影子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碰到了水。
“啊——！”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向后退去。凌霜趁机甩出几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燃起蓝色的火焰，将影子圈在中间。
“她不是恶鬼，是执念太深的地缚灵。”凌霜沉声道，“那串银铃是她的执念所化，不找到就不会消散。”
“可她都找了几十年了……”苏沐月小声说，“会不会早就不在了？”
“不一定。”林辰看着被符纸困住的影子，她还在哭喊着要银铃，手腕处的银铃虚影闪闪烁烁，“大火虽然烧了镖局，但说不定有东西被埋在地下，没被烧干净。”
周明挠挠头：“那咱们总不能连夜挖古道吧？这路可长着呢。”
“不用挖。”凌霜看着符纸火焰中越来越淡的影子，忽然想起什么，“老伯说那商队伙计说‘铃铛好看’，说明他见过类似的东西。去黑石镇问问他，或许能找到线索。”
林辰点头，收剑回鞘：“先离开这里，天亮再去黑石镇。”
他们收拾好行囊，趁着符纸火焰还没熄灭，快步走出破庙。身后的铃铛声渐渐微弱，最终消失在夜色里。古道上的风依旧带着焦糊味，只是那股诱惑的甜意，散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黑石镇的轮廓出现在前方。镇子不大，青石板路干干净净，两旁的房屋多是黑瓦土墙，透着股古朴的气息。药铺在镇口，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清香。
伙计还躺在药铺的硬板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听到有人问起铃铛，他忽然激动起来，抓住林辰的胳膊：“银铃……刻着桃花的银铃……在……在西边的老槐树下……我没拿……我只是看到了……”
“别急，慢慢说。”苏沐月递给他一杯水，“老槐树在哪里？”
伙计喝了水，情绪稍定：“出镇往西，有片坟地，最老的那棵槐树下，石头缝里卡着个银铃……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像被勾了魂似的……”
众人谢过伙计和药铺老板，立刻赶往镇西的坟地。坟地挨着当年大火的遗址，还能看到烧焦的树干残骸。最老的那棵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根系裸露在地面上，盘根错节，像老人的手。
“在这里！”周明趴在地上，指着树根的石缝，果然有个银色的小东西卡在里面，上面刻着极小的桃花纹。
林辰小心地用剑把银铃挑出来。银铃已经有些发黑，但铃铛上的桃花依旧清晰，轻轻一碰，发出“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
就在银铃离开石缝的瞬间，远处古道的方向传来一阵轻柔的铃铛声，像是在道谢。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山口处仿佛有个穿红衣的小姑娘身影，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渐渐淡去，化作点点银光，消散在晨光里。
“她走了。”苏沐月望着山口，手里的铜钱红绳轻轻晃动。
林辰将银铃放在老槐树下的一块无字碑前，碑石上还能看到烧焦的痕迹。“这样，她就不用再找了。”
周明挠挠头，忽然笑了：“没想到这趟古道还做了件好事。”
凌霜看着晨光中的坟地，轻声道：“执念有时是枷锁，放下了，才能真正安宁。”
离开黑石镇时，阳光正好。古道上的马蹄印依旧深深，但再走过去，只觉得风清气爽，再也没有那股阴冷的甜意。周明又开始哼他的跑调歌，这次加了段新歌词，唱着银铃和红衣小姑娘，虽然依旧跑调，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苏沐月把那枚铜钱收进香囊里，笑道：“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林辰回头望了眼山口，晨光将那里染成了金色。他想起那串银铃最后的铃声，不是诱惑，不是凄厉，而是释然的轻响。
或许前路还会遇到许多牵绊，但只要心怀清明，总能找到解开执念的钥匙。就像这古道上的铃音，最终会化作一阵清风，吹散所有阴霾。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远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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