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锁龙渊时，恰逢退潮。
渊口如巨兽张开的巨口，黑黢黢地陷在礁石群中，潮水退去后露出的岩壁上覆着层墨绿色的苔藓，摸上去滑腻冰凉，偶尔有几只小螃蟹从石缝里窜出，又被周明扔过去的石子惊得缩回深处。
“这地方……看着就瘆人。”周明往渊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到回声，忍不住咋舌，“底下是无底洞啊？”
凌霜正用长绳测量渊深，绳端系着的铁坠已经沉了两炷香时间，还没见底。她收回绳子，铁坠上沾着暗红的淤泥，隐约能看到几根细骨，不知是何种生物的遗骸。“至少百丈深，而且水流湍急，有三处暗流交汇，下去后得抓紧彼此。”
林辰蹲在礁石上，将舆图铺在膝盖上，指尖沿着朱砂标记的暗河入口划过：“陈先生说的磁石应该在渊底东侧，那里有处天然石窟。只是这暗流……”他抬头看向凌霜，“你我剑气或许能护住周身，但周明的水性虽好，怕是扛不住暗流的冲击力。”
周明立刻拍着胸脯：“放心！我带了这个！”他从行囊里掏出个皮囊，吹鼓后系在腰间，“这是我爹做的‘浮水袋’，灌满气能当筏子用，当年我在黄河里救过落水的商队，就靠它！”
凌霜检查了浮水袋的密封性，又往他腰间系了根坚韧的藤蔓：“这是千年古藤，比麻绳结实，我们三人串在一起，万一被暗流冲散，也好相互拉扯。”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顺着岩壁上凿出的凹痕往下爬。渊壁湿滑，长满了带刺的海藤，周明走在最前面，用刀劈开挡路的藤蔓，偶尔惊起几只栖息在石缝里的黑鸟，扑棱棱地从头顶掠过，在幽暗的渊底划出几道残影。
越往下，光线越暗，只能靠凌霜剑穗上的夜明珠照明。珠光照亮的范围内，能看到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汇成细流，顺着石缝往下淌，滴在水面上发出“嘀嗒”声，在空旷的渊底回荡，竟有几分悦耳。
“听！”林辰忽然停住，侧耳细听，“下面有水流声，但不止一种。”
周明也竖起耳朵：“像是……漩涡？”
话音未落，脚下的岩石忽然晃动了一下，一股急流从侧面的石缝里喷涌而出，带着股腥气，直冲向周明！
“小心！”凌霜反应极快，挥剑斩断急流中裹挟的碎石，同时拽了把藤蔓。周明被拉得一个趔趄，腰间的浮水袋却被急流冲得鼓起，带着他往斜下方飘去，幸好藤蔓及时绷紧，才没被卷进更深的暗处。
“这就是暗流！”凌霜低喝一声，剑气在周身绕成圈，将涌来的水流挡在外面，“抓紧藤蔓，跟着我往下！”
三人呈品字形，借着夜明珠的光在暗流中穿行。渊底的水流果然复杂，时而平缓如镜，能映出夜明珠的光晕；时而湍急如箭，推着他们撞向岩壁；更有几处漩涡像张着嘴的怪兽，在水面上旋转不休，稍不留意就会被吸进去。
林辰忽然指向左侧：“那边有光！”
只见幽暗的渊底东侧，隐约有微光闪烁，不是夜明珠的莹白，而是种温润的赭红色，像炭火在石缝里燃烧。三人奋力游向光源处，越靠近，越能感觉到一股吸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们。
“是磁石！”周明眼睛一亮，“它在吸铁器！”他腰间的匕首正嗡嗡作响，要不是被腰带系着，怕是已经飞了出去。
凌霜挥剑斩断缠上来的水草，剑气扫过之处，水面泛起涟漪，露出下方的石窟入口。那磁石就嵌在石窟中央的石壁上，约莫半人高，通体赭红，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的符咒，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吸力，将周围的铁器和幽冥浊气都吸向自身。
“果然在这里！”林辰松了口气，刚想游进石窟，却被凌霜拦住。
“等等！”凌霜指着磁石周围的水面，那里泛着层黑雾，正被磁石一点点吸进去，“这是幽冥浊气，被磁石困住了。咱们要是贸然靠近，可能会被浊气侵蚀。”
周明捞出个瓷瓶，里面是苏沐月给的解毒丹，他倒出三粒分给两人：“苏姐姐说这药能防浊气，先吃上。”
丹药入口微苦，却带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果然驱散了周围的腥气。三人这才游进石窟，脚终于踩到了实地。
石窟不大，四壁都是光滑的岩石，显然被水流冲刷了千百年。磁石所在的石壁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古人祭祀的场景，其中一幅画着有人将磁石推入渊底，周围跪着的人举着火把，神情虔诚。
“看来千年前，真有人用这磁石镇过暗河。”林辰伸手触摸磁石，入手冰凉，却并不刺骨，表面的纹路像是活的，在指尖下轻轻蠕动，“只是它吸了太多浊气，光泽都暗了，得想办法把它取下来，送去寒月潭。”
周明试着推了推磁石，纹丝不动：“这玩意儿怕有千斤重，怎么弄走？”
凌霜用剑敲了敲磁石周围的岩壁：“它嵌得很深，但这石壁是石灰岩，遇酸会化。林辰，你带的‘蚀石水’呢？”
林辰立刻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用几种强酸调和的液体，是他特意准备来对付坚硬岩石的。他将蚀石水滴在磁石与岩壁的缝隙里，只听“滋滋”作响，白色的烟雾冒了出来，石壁果然被腐蚀出细小的凹槽。
“再加把劲！”周明也掏出锤子，对着凹槽砸下去，火星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
就在这时，石窟外的水面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一股比之前更强劲的暗流冲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腥气，水面上的黑雾也变得粘稠，像墨汁似的在水面扩散！
“不好！幽冥浊气要破磁石的吸力了！”林辰急道，“快！再加把力！”
凌霜剑交左手，右手按住磁石，玄气灌注掌心，硬生生将蚀石水腐蚀出的缝隙撑大。她额角青筋暴起，脸色苍白，显然用了全力。
“轰隆！”周明一锤下去，磁石终于松动了！
林辰立刻扑上去，与凌霜合力抱住磁石，周明则解下藤蔓，牢牢捆住磁石中部。三人齐声发力，将磁石从岩壁上拔了出来！
磁石脱离石壁的瞬间，周围的黑雾失去了束缚，像潮水般涌来！凌霜立刻挥剑划出结界，却被黑雾撞得摇晃不止，结界上布满了裂纹。
“快走！”林辰喊着，与周明一前一后扛起磁石，跟着凌霜往石窟外冲。
磁石果然沉重，压得两人踉跄，好在有藤蔓牵引，加上浮水袋的浮力，才勉强能在水中移动。黑雾在身后紧追不舍，所过之处，水面都泛起黑色的泡沫，连夜明珠的光都被染得发暗。
“漩涡！”周明忽然大喊，前方的水面正在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边缘的水流湍急，显然是刚才磁石移位引发的。
“穿过去！”凌霜当机立断，剑气劈开漩涡边缘的水流，“漩涡中心反而平静！”
三人深吸一口气，扛着磁石冲进漩涡。巨大的离心力差点把他们甩出去，藤蔓勒得肩膀生疼，磁石的棱角硌着肋骨，疼得林辰眼前发黑。他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点平静的水面，忽然想起苏沐月的笑脸，想起陈先生的平安饼，想起竹下的石桌……
“就是现在！”凌霜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
三人借着离心力的惯性，在漩涡即将收紧的瞬间冲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片平缓的水面上。身后的黑雾被漩涡卷住，暂时没追上来。
“快……给磁石系上浮水袋。”林辰喘着气说，手臂已经麻得失去知觉。周明连忙解下腰间的浮水袋，往磁石上套，却发现磁石表面的纹路正在变亮，赭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将周围的黑雾都逼退了几分。
“它在净化浊气！”凌霜惊喜道，“原来它不仅能吸浊气，还能净化！”
林辰也发现了：“看来不用送去寒月潭了，只要把它放回寒月潭的暗河入口，就能一直净化浊气。”
三人重整旗鼓，扛着散发着红光的磁石，顺着水流往渊口游。有了磁石的红光护体，周围的暗流似乎温顺了许多，连黑雾都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像群被打退的败兵。
等他们终于爬出锁龙渊时，天已经擦黑了。陈先生和苏沐月正站在岸边焦急地张望，看到他们的身影，苏沐月立刻提着灯笼跑过来，灯笼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可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保温的姜汤，“快喝点暖暖身子，我炖了三个时辰呢。”
周明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咂咂嘴：“还是苏姐姐的汤好喝！比锁龙渊的暗流暖心多了！”
陈先生则看着那块散发着红光的磁石，抚着胡须笑道：“果然是块神石，有它镇着暗河，寒月潭再无后顾之忧了。”
林辰望着渊口，那里的黑雾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退潮后的礁石在暮色中沉默矗立。他忽然觉得，这趟锁龙渊之行，最珍贵的不是找到磁石，而是并肩穿过暗流时，藤蔓上传来的拉力，是夜明珠辉映下彼此的眼神，是此刻手里温热的姜汤——这些比神石更能让人安心。
“回去吧，”林辰对众人笑道，“苏伯母的晚饭该凉了。”
周明已经扛着磁石往镇上走，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凌霜跟在后面，剑穗上的玉佩与磁石的红光交相辉映；苏沐月走在林辰身边，不时给他递块干净的帕子擦汗；陈先生则牵着阿秀，慢悠悠地跟在最后，嘴里念叨着“明天得给磁石搭个棚子，别被雨水淋着”。
暮色渐浓，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辰。锁龙渊的幽暗被远远抛在身后，只有那赭红色的光芒，还在周明的肩头闪烁，像枚温暖的印记，刻在了归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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