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境冻土时，寒根花的种子已经在归途的雪地上扎下了细根。竹语鸟衔着最后一片冰泉边的绿芽，跟在队伍后面，鸣声里带着北境的清冽，与孩子们行囊里的冰竹酒气混在一起，倒像壶刚开封的冷酿，清清爽爽。
“下一站真的去南疆雨林？”周明啃着冻硬的地脉饼，饼上的冰碴在嘴里化开，带着点甜，“听说那儿的蚊子比拳头还大，能把人抬走！”
凌霜用清寒剑削着根竹枝，剑穗的冰蓝流苏上还沾着北境的冰屑，在渐暖的风里慢慢融化：“玄阳长老说，雨林的‘水缠藤’快枯死了。那藤是南疆地脉的筋，藤一死，雨林的水土就保不住，下游的城镇要遭涝灾。”她把削好的竹枝递给王小石，“拿着当拐杖，雨林的泥软，容易崴脚。”
竹枝刚递过去，焰雪忽然对着南方低吼一声，鬃毛竖了起来。王小石摸着它的头安抚：“是不是闻到水汽了？长老说雨林的空气里都飘着水，走三步就能拧出半壶。”
林辰摸出脉生玉，玉上的南疆区域泛着浑浊的黄，像被搅浑的泥水。黄雾里隐约能看到团枯萎的褐色，正是水缠藤的影子，藤上的绿叶所剩无几，藤蔓间缠着些断裂的竹片——三百年前的脉行队留下的记号，如今却成了地脉衰败的警示。
“得快点走。”他把玉揣回怀里，指尖还留着玉面的温，“水缠藤的根连着东海的水脉，它要是死了，清河镇的养魂竹也会受影响。”
越往南走，空气越潮湿。冻土的冰壳换成了黏脚的黄泥，路边的枯草冒出新绿，偶尔能看到几株阔叶植物，叶片大得能当伞用。阿竹兴奋地指着远处的竹林：“快看！是雨林边缘的‘水竹’！”
那些竹子比清河镇的养魂竹粗壮三倍，竹节处鼓着圆圆的气根，像串挂在竹身的水囊。竹枝上垂着细长的气根，根须泡在地上的积水里，轻轻晃动，像在吸水。林辰折下根气根，掐断的地方立刻渗出透明的汁液，尝一口，带着点清甜，竟与清河镇的竹露味道相似。
“地脉果然是连着的。”他笑着把汁液递给孩子们，“这水竹的气根能储水，就像雨林的‘水囊’，咱们正好用它装水。”
周明立刻动手，用竹刀把气根割成段，两端用竹篾扎紧，做成了十几个水袋。水袋刚装满随行带的冰泉水，就见竹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水竹的气根竟在自动过滤杂质，把冰泉水里的寒气慢慢中和，变成了温和的温水。
“这简直是活的水壶！”一个小道童捧着水袋惊叹，“比观里的陶壶好用多了！”
进入雨林腹地时，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滤成了碎金。参天古木的树干上缠着碗口粗的藤蔓，藤蔓的叶片边缘泛着枯黄，正是水缠藤。有些藤蔓已经彻底枯死，像条褐色的蛇，从树顶垂到地面，把树下的灌木都压得变了形。
“果然在衰败。”凌霜用清寒剑挑开段枯藤，藤芯已经发黑，“你看这断面，一点水分都没有，像是被抽干了。”
林辰蹲下身，指尖按在水缠藤的根部。泥土湿得能攥出水，可根须却硬得像铁丝，毫无生气。他把脉生玉放在根须上，玉上的黄雾更浓了，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黑色线虫在啃食藤根——那是雨林特有的“腐根虫”，专在地脉衰败时滋生。
“是地脉的灵气泄了。”他眉头微蹙，“水缠藤靠地脉的水汽活着，灵气一泄，水汽留不住，自然会枯。”
王小石忽然指着远处的山谷：“焰雪说那边有‘回音潭’！潭里的水能映出地脉的影子！”
众人跟着焰雪往山谷走，沿途的水缠藤越来越稀疏，地面的积水却越来越深，没过了脚踝，泥里混着腐烂的落叶，发出股腥气。竹语鸟在头顶盘旋，鸣声里带着焦躁，不时俯冲下来，用喙啄着水缠藤上的腐根虫。
回音潭藏在山谷深处，是一汪墨绿色的深潭，潭水静得像块玉，倒映着岸边的古木，连叶片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奇的是潭中央的石台上，立着根三百年前的竹桩，桩身刻满了水纹，顶端缠着段干枯的水缠藤，藤尖还留着点倔强的绿。
“这是当年的脉行队留下的‘定脉桩’。”林辰走到潭边，脉生玉忽然发烫，玉上的黄雾朝着潭水涌去，“竹桩里藏着东海的水脉灵气，本是用来稳住雨林地脉的，现在灵气快耗尽了。”
他让孩子们把从清河镇带来的养魂竹苗、黑石镇的玄黄石末、鸣沙谷的锁沙草籽、北境的寒根花种，一股脑倒进潭里。苏沐月临行前交代过，这些带着各地地脉气的东西混在一起，能生出新的灵气，就像共脉堂的孩子们，凑在一起才热闹。
果然，潭水接触到竹苗的瞬间，泛起了淡淡的绿光。玄黄石末沉入潭底，在泥里结成块，像给地脉打了个桩；锁沙草籽遇水便发芽，根系缠着水缠藤的根须往上爬，像给枯藤系了条金腰带；寒根花种则在水面绽开白色的花，花瓣落入水中，竟化作细小的冰晶，慢慢融化，中和了潭水的湿热。
“活了！”阿竹指着潭边的水缠藤，原本枯黄的叶片边缘泛出了新绿，藤蔓轻轻晃动，像在舒展筋骨，“水竹的气根也在吸水！”
那些随队带来的水竹气根水袋，此刻正自动往潭里渗水，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映出的不再是衰败的景象——而是清河镇的竹林、黑石镇的田野、鸣沙谷的新竹、北境的冰泉，最后叠成了共脉堂的模样，孩子们在脉通桥上追逐，苏沐月站在竹篱边笑着挥手。
“是地脉在回应！”王小石抱着焰雪，小狼的鼻尖凑到潭边，舔了口潭水，忽然发出兴奋的呜咽，“它说这水甜，像家里的井水！”
孩子们立刻散开忙碌。周明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孩子清理枯藤，用玄黄竹搭起支架，把还活着的水缠藤托起来，不让它们被腐叶压着；阿竹和小道童们则把养魂竹苗栽在潭边，竹苗的根须一沾潭水，立刻疯长起来，缠着水缠藤往上爬，像给藤蔓织了件绿衣裳；凌霜最细心，她用清寒剑的寒气在潭边冻出圈冰线，把腐根虫挡在外面，剑穗的流苏垂在冰线上，不时滴下点冰泉的水，滋养着新栽的竹苗。
林辰则和王小石一起，把脉生玉嵌进那根三百年前的定脉桩里。玉刚触到竹桩，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三百年前的水纹与玉上的新地脉图重合在一起，潭水瞬间掀起丈高的浪，浪里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雨林地脉失散的灵气，此刻正被竹桩和玉的力量重新聚起。
“快看天上！”一个小道童指着头顶，原本阴沉的天空裂开道缝，阳光照在潭面上，折射出七色的光，光里竟有竹影在舞动，像清河镇的养魂竹在雨林里扎根了。
傍晚的雨林不再闷热，穿林而过的风带着竹香和水汽，吹得水缠藤沙沙作响。孩子们在潭边燃起篝火，火上架着周明用雨林特产的“酸果”烤的肉，酸香混着竹苗的清气，在暮色里漫得很远。
焰雪趴在潭边，看着水里游弋的小鱼——这些鱼的鳞片是半透明的，能看到体内缠着细小的水缠藤根须，像在给鱼当“血管”。王小石摸着鱼背，忽然想起北境的冰脉鱼：“它们都在帮着地脉呢，一个在冰里守着，一个在水里护着。”
凌霜用竹刀剖开个酸果，果肉里的汁液滴在清寒剑上，剑身上的冰纹忽然活了过来，像有水流在纹路里淌：“雨林的地脉属水，正好用这果浆养剑。等回去了，让苏沐月用这水酿酒，肯定带着股清爽的酸。”
林辰坐在定脉桩旁，脉生玉已经与竹桩融为一体，玉上的南疆区域彻底褪去了黄色，变成了清澈的绿，水缠藤的藤蔓间开满了白色的寒根花，养魂竹的枝叶间缠着锁沙草，竹下还卧着只小小的焰雪，像把九州的地脉都缩在了这块玉里。
“你们说，三百年前的前辈们，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围着篝火说话？”阿竹啃着酸果，果皮的涩味让他皱起了眉，“他们会不会也盼着，后来人能把他们的竹声接过去？”
周明把烤好的肉递给他：“肯定盼着！你看这定脉桩，三百年了还立在这儿，不就是等着咱们来续上这口气吗？”他指着潭里的倒影，“你看咱们的影子，跟竹影融在一起，多像一家人。”
林辰望着潭中的倒影，孩子们的身影与竹影、藤影、焰雪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水光晃得明明灭灭，竟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地脉的影。他忽然明白，所谓“共脉”，从来不是人去改变地脉，是人与地脉互相成全——人给地脉带去生机，地脉给人安身的家；清河镇的竹需要雨林的水，雨林的藤需要养魂竹的韧，就像孩子们需要彼此的陪伴，才能把路走得更远。
夜里，竹语鸟落在定脉桩上，对着潭水叫了起来。鸣声里有清河镇的晨露、黑石镇的泥土、鸣沙谷的驼铃、北境的冰泉，还有雨林的水声，混在一起，像支九州地脉的合奏曲。潭水随着歌声轻轻起伏，水缠藤的叶片上凝结了晶莹的水珠，水珠滚落时，在地上敲出“滴答”的声，像地脉在跟着打节拍。
第二天清晨，离别的时候到了。孩子们在定脉桩旁埋下个竹盒，里面装着从九州各地带来的土：清河镇的竹根土、黑石镇的玄黄土、鸣沙谷的金沙、北境的冻土、雨林的潭泥，还有共脉堂的地脉种。盒盖上刻着行字：“脉行至此，留痕为证，后有来人，接力前行。”
竹语鸟最后一个飞起，它衔着片水缠藤的新叶，叶上沾着潭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林辰知道，这片叶子会被带回共脉堂，种在苏沐月的药田里，让雨林的水汽，在清河镇的土地上也能扎下根。
回程的路走得轻快。水缠藤的藤蔓在头顶交织，像搭了个绿色的凉棚，偶尔有熟透的酸果掉下来，砸在竹筐上，发出“咚咚”的响，像雨林在跟他们告别。焰雪的尾巴上沾着水缠藤的种子，走一路掉一路，在泥地上撒下串绿色的希望。
林辰回头望了眼回音潭的方向，定脉桩上的脉生玉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像颗嵌在雨林里的绿宝石。他知道，雨林的故事并未结束，就像所有走过的土地一样，他们留下的竹影会继续生长，缠着水缠藤，连着地脉，等着下一次脉行队的到来。
行囊里的竹片又添了新的记录，末页画着回音潭的倒影，潭水里浮着共脉堂的竹屋，屋前的脉通桥上，站着无数个模糊的人影，有三百年前的前辈，有此刻的他们，还有些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正朝着远方招手。林辰在旁边写道：
“藤缠竹，竹护藤，一脉相缠，生生不息。”
穿林的风带着水汽，吹向归途的方向。孩子们的笑声里多了雨林的湿润，竹语鸟的鸣声里掺了水缠藤的轻响，连脉生玉的光，都染成了清透的绿——因为雨林的藤蔓间，已经留下了竹影，那影子正顺着地脉，往东海的方向飘，往云台的方向荡，往所有需要牵挂的地方去。
而那竹影里，藏着所有地脉的期盼：无论你是山是海，是冰是沙，我们的根，早已缠在一起，在岁月里慢慢长，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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