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霉菌混合的复杂气味。
“鬼面”杀手被绑在玄铁刑架上，一盆冷水泼下去，他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作为一名刀口舔血的杀手，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说吧，谁派你来的？”郑克站在他面前，声音冰冷。
鬼面杀手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海水侵蚀得发黄的牙齿，下巴上的刀疤随之扭动，看起来分外狰狞。
“郑大人，进了这地方，还问这种话，不觉得多余吗？”他声音沙哑，像是两块浮木在摩擦。
郑克脸色一沉，对旁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会意，从烧得通红的火盆里，夹出了一块烙铁。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鬼面杀手看着那块滋滋作响的烙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我烂命一条，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是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羽搬了张凳子，在鬼面杀手面前坐下。他没有看杀手，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幅画。
正是画师画的那副《张辅遇害图》。
他将画，缓缓在鬼面杀手面前展开。
当鬼面杀手看到画中那个戴着青铜鬼面，将张辅的头按进书里的自己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画，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书房。
“画得不错吧？”陆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欣赏，“我的一个……朋友画的。他是个天才，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我把张侍郎死前看到的东西，‘讲’给了他听，他就画出来了。”
鬼面杀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听不懂什么叫“讲”给画师听，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的寒意。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审问他，他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经知道的事实。
“你看这里。”陆羽的手指，点在了画中凶手握笔的手上，“你的虎口，有很厚的老茧，是常年握一种前端粗、后端细的兵器留下的。
你的手腕，比常人要粗壮，但左手手腕，有一处旧伤，所以发力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向内偏转三分。”
陆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鬼面杀手的心上。
这些细节，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过！
“还有这里。”陆羽的手指，移动到画中凶手的脖颈处，“你有很严重的风湿，一到阴雨天，脖子就会僵硬。所以，你在扭头的时候，幅度总会比别人小。前天夜里，京城刚下过一场小雨。”
鬼面杀手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绑在刑架上，而是躺在冰冷的验尸台上，被眼前这个仵作，一刀一刀地，活生生地解剖着。
“你……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我说了，我只是个仵作。”陆羽收起画，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身体。我知道怎么让你最痛苦，也知道，怎么让你死得最舒服。”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平缓。
“观星者郭淮，给了你什么承诺？让你这么为他卖命？金钱？地位？”陆羽摇了摇头，
“他不会给你的。你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一把用钝了就可以扔掉的刀。王之涣是他杀的，张辅也是他杀的。下一个，是谁？等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猜，你会躺在哪条臭水沟里？”
鬼面杀手沉默了。
陆羽的话，刺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恐惧。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陆羽站起身，“告诉我郭淮的下一步计划。然后，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没有痛苦，一刀毙命。
你的尸体，我会亲自处理，缝合得整整齐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碑上就刻‘一个回家的渔夫’。你的家人，也永远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鬼面杀手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和不解。
“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那些被你杀死的人。”陆羽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他们告诉我，他们想回家。我想，你也一样。”
鬼面杀手看着陆羽，看了很久很久。
他从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审判，没有看到鄙夷，只看到一种对死亡的……尊重。
他突然笑了，笑得无比凄凉。
“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好，我告诉你。”
“郭淮的局，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他走私军械，只是为了豢养一支私军。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来自草原的狼。”
“今晚，在城西的兰荷码头，会有一艘从东海来的商船。船上，不是丝绸茶叶，而是满满一船的‘黑铁’。那是打造重甲和破甲锥的原料。
这批货，是郭淮计划的最后一环。只要货到了，他随时可以……掀了桌子。”
郑克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豢养私军，图谋不轨！这已经是铁打的谋逆大罪！
“多谢。”陆羽点了点头，转身对郑克说道，“立刻调集人手，封锁兰荷码头！人赃并获！”
郑克领命，正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名大理寺的官差，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郑大人！陆先生！不好了！宫里来旨意了！”
陆羽和郑克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来得太快了。
传旨的，是王振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他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鹰卫指挥使郭淮上奏，言京畿之内，有北狄奸细作祟，勾结朝臣，意图不轨。
朕心甚忧。着郭淮统领神鹰卫、城防营，彻查此事，凡涉案之人，无论官阶，皆可先斩后奏！大理寺、京兆府全力协办，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天牢，死一般的寂静。
郑克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先斩后奏！
这道圣旨，等于给了郭淮一把尚方宝剑。他从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摇身一变，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主审官！
而大理寺，从主查，变成了“协办”。
“郭淮……好一招以退为进，釜底抽薪！”郑克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现在终于明白，郭淮为什么要模仿画师的手法，制造那起诡异的命案。
他就是要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心惶惶，然后，他再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站出来，顺理成章地，从皇帝手中，拿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晚了……一切都晚了……”郑克颓然地靠在墙上，“他现在封锁码头，只会说是为了抓捕奸细。我们就算去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证据转移，
甚至……他可以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是去给奸细报信的！”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郭淮精心布置的，无解的棋局。
天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那名鬼面杀手，脸上也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唯有陆羽，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那名传旨的小太监面前，从袖子里，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公公辛苦了。”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凑到陆羽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王公公让小的给陆先生带句话：天，要变了。今夜子时，陛下会去观星台，独自一人。”
说完，小太监便躬身退下了。
独自一人，去观星台。
陆羽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观星台，是郭淮的大本营！
皇帝，这是要羊入虎口？还是……另有深意？
陆羽猛地转过身，看向刑架上的鬼面杀手。
“你，想活吗？”
鬼面杀手一愣，随即苦笑：“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有用。”陆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郭淮想当棋手，但他忘了，我不是棋子。”
他走到鬼面杀手面前，解开了他身上的镣铐。
郑克大惊：“陆羽！你做什么！”
陆羽没有理他，他看着一脸错愕的鬼面杀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晚，我会让你‘死’一次。然后，用你的‘尸体’，去给陛下，演一出大戏。”
“戏的名字，就叫……”
“君前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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