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一行三人，踏入了一座名为“忘忧镇”的小镇。
镇子不大，却被一种粘稠的死寂包裹。
街上不见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风里卷来一股奇异的气味，是檀香，又混杂着泥土深处的腐败气息。
“不对劲。”
铁无情骤然勒马，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线条绷得死紧。
多年刑案磨砺出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危险。
“这镇子，安静得像一座坟。”
钱三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驾驭着傀儡靠拢过来，眼珠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先生，这里的‘服务器’好像全线宕机了，连个加载出来的Npc都看不见。”
陆羽没有说话。
他只是合上眼。
【旧日权柄】的感知力，如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浸润、渗透了整个镇子。
在他的“视野”里，小镇并非空无一人。
恰恰相反，每一座漆黑的屋舍里，都坐满了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
他们或维持着吃饭的姿势，或停留在织布的瞬间，或定格在看书的某一页。
一动不动。
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蜡像。
他们的生命体征微弱却平稳，呼吸、心跳，一应俱全。
但他们的“灵魂”，却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一片空洞、衰败的灰白。
“不是瘟疫。”
陆羽睁开眼，给出初步诊断。
“是集体性的‘意识剥离’。”
“意识剥离？”铁无情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气。
“他们的灵魂被一种外力持续‘抽税’，只留下维持基本生理机能的部分。”
陆羽的解释，精准得像手术刀的切割线。
“现在，他们都处在一种‘植物人’的待机状态。”
铁无情的心脏缩成一团。
这是何等邪异的手段！竟能无声无息地，将一整个镇子的人变成活着的尸体！
“我去查！”
他瞬间就要下马，大理寺的办案本能催促他立刻破门搜查。
“不必。”
陆羽抬手，拦住了他。
“对付这种‘病’，活人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我们去……停尸房。”
忘忧镇的义庄，在镇子最西侧的角落，门楣歪斜，蛛网遍布。
守夜的老更夫早已不见踪影，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在停尸床上横七竖八。
陆羽径直走向其中一具，伸手，掀开了白布。
那是一名年轻的货郎，面容安详，皮肤上找不到任何伤口。
铁无情俯身，以专业的目光仔细检查了一遍，神色凝重地摇头。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死因不明。”
“这几日镇上送来的尸体，全都是这样。”
“体表确实没有病灶。”
陆羽戴上一双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丝质手套，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因为‘病灶’，在里面。”
他并指如刀。
指尖萦绕着一缕肉眼无法捕捉的金色光芒，那是【血肉重构】权柄的微观显化。
他没有剖开尸体，而是将手指，轻轻点在了货郎的眉心。
“无创开颅，检视脑部组织。”
铁无情和钱三同时眼角狂跳。
开颅？
用一根手指？
然而，那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未出现。陆羽的手指无视了皮肉与骨骼的物理界限，直接探入了尸体的脑内。
他双眼微闭。
【逝者之书】的虚影在他眼底疯狂闪烁，海量的数据流正在被读取、解析、归档。
“脑组织无物理损伤……神经元活性极低……松果体区域发现异常能量残留……”
“嗯？”
陆羽的眉梢，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
在尸体大脑最深处，松果体的位置，一株微小到不可见的、半透明的、形如蒲公英的“真菌”，正深深扎根。
它的根须，已与货郎的神经元彻底融为一体。
【聆听亡语】！
货郎生前最后的记忆片段，决堤般涌入陆羽的意识。
他看到，这个货郎半月前，从镇外的忘忧河里，捞起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
他将石头带回家，夜里，石头里飘出奇异的香气。
从那以后，他开始嗜睡、健忘。
最后在一个夜晚，沉沉睡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灵魂，就在那香气弥漫的睡梦中，被那株无形的“真菌”，一片一片地，“吃”掉了。
“病因找到了。”
陆羽收回手指，尸体的眉心依旧完好无损。
“一种寄生性灵魂掠夺真菌，我命名为‘忘忧蛊’。”
“它以人类的记忆和情绪为食，通过空气中的孢子进行传播。”
“忘忧河……”铁无情瞬间抓住了线索的关键，“源头在河里！”
“没错。”陆羽颔首，“那条河，已经被污染了。”
“整条忘忧河的水下，恐怕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菌主’。镇上所有的人，都被这个菌主散播的孢子寄生了。”
“那还等什么！必须立刻毁了它！”
铁无情杀气腾腾，他无法容忍如此邪恶的存在继续盘踞。
“毁掉？”
陆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铁总捕头，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对抗性治疗’的初级阶段。”
“一个合格的医生，在切除肿瘤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这颗肿瘤，是否还有‘回收利用’的价值。”
“回收利用？”
铁无情和钱三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懵。
把吃人灵魂的怪物回收利用？
这比直接吃了它还要离谱！
陆羽没有解释，带着两人来到忘忧河边。
河水清澈，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碎光，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陆羽能“看”到。
在河床的淤泥之下，一个由无数半透明菌丝构成的庞大网络，覆盖了整个忘忧镇的地底。
它正在呼吸。
每一次脉动，都带着掠食者的贪婪。
它就是菌主。
“一个设计得相当精妙的‘分布式精神网络’。”陆羽给出了专业评价。
“可惜，功能过于单一，只懂掠夺，不懂转化，造成了大量的‘能源浪费’。”
他伸出手，掌心对准了平静的河面。
“现在，我来给它……升级一下固件。”
他没有动用任何暴烈的手段。
而是将两股截然不同的权柄之力，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融合在了一起。
一股，源自【旧日之神经】的【神经敕令】，代表着绝对的“控制”与“指令”。
另一股，源自【旧-日之血肉】的【血肉重构】，代表着生命的“编辑”与“改造”。
两股力量交织，化作一道无形的“逻辑之刃”，沿着地脉，无声地刺入了地底那庞大的菌主核心。
【正在覆写底层代码……】
【指令一：掠夺模式终止。切换为‘共生’模式。】
【指令二：能量吸收范围修正。目标锁定为‘负面精神熵’，包括但不限于：恐惧、悲伤、愤怒、焦虑。】
【指令三：新增‘能量转化与反哺’模块。将吸收的负面熵，逆向合成为中性的‘灵魂营养液’，通过神经网络，反哺给所有宿主。】
一连串全新的“神之代码”，被强行写入了菌主的本源。
河床之下，那巨大的菌主猛地一颤，剧烈地收缩起来！
它那掠夺的本能，与陆羽的“新指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整个菌丝网络都在疯狂痉挛。
这是源于创生之初的、最底层的逻辑在反抗！
但【旧日权柄】的位阶，是碾压性的。
如同神明，在修正草稿。
仅仅几个呼吸。
菌主的剧烈搏动，渐渐变得平缓、柔和。
它散发出的气息，也从阴冷诡异，转为温润祥和。
它被“驯化”了。
做完这一切，陆羽拍了拍手，像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小实验。
“好了。”
“从今天起，忘忧镇，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忘忧’之所。”
“镇民们会逐渐苏醒，并且由于负面情绪被持续‘清理’，他们的心态会前所未有的平和、乐观。”
“邻里纠纷、夫妻吵架，都将大幅度减少。”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话。
“一个完美的、大型临床试验现场。”
铁无情和钱三站在河边，早已彻底石化。
他们看着陆羽，像在仰望一个亲手修改了“神之设定”的怪物。
他没有消灭瘟疫。
他把瘟疫，变成了祝福。
铁无情突然觉得，自己追捕了一辈子的所谓“悍匪”、“魔头”，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纯良得像一群还没断奶的羔羊。
“陆……陆先生……”
他艰涩地开口，喉咙干得发痛。
“您……究竟想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陆羽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问出“人为什么要呼吸”的孩童，带着一丝纯粹的理所当然。
“我不想创造世界。”
“我只是想让每一具‘尸体’，都能物尽其用。”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的大地，扫过远方的黑暗，最终归于平静。
“无论是人，是魔，还是这个……即将‘死亡’的世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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