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林薇（林莉的灵魂）站在厨房里，机械地将麦片倒进碗中，牛奶溅出少许，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白色的液体在台面上蔓延，没有立刻去擦。
距离纳斯卡线的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距离灵魂互换的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理论上，诅咒的期限已经到了。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林莉（林薇的灵魂）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习惯性地走向主卧卫生间，却在门口顿住，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向客卫。这样微小的、下意识的“错位”，在这一年里早已成为常态，只是今天，这个“周年纪念日”，显得格外刺眼。
陈默不在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铁，沉在每个人的心底。屋子里少了个人，空旷得能听见回声。不是物理上的，是某种生命气息的缺失，让这个曾经温馨的家变得像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
林薇（林莉的灵魂）把两碗麦片放在餐桌上，自己先坐了下来。她没有抬头看妹妹，只是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逐渐泡发的燕麦圈。
林莉（林薇的灵魂）从客卫出来，在她对面坐下。两人沉默地开始吃早餐。餐桌上只有勺子碰撞碗壁的清脆声响。
一年前，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们阻止了维度崩溃，某种程度上“拯救”了世界，却没能救回陈默，也没能换回自己的身体。永恒和谐连接的残余让她们的姐妹之契异常稳固，甚至能共享一些模糊的情绪和感知，但属于陈默的那部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偶尔、极其微弱、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悸动。
“物业费该交了。”林薇（林莉的灵魂）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用的是林莉的身体，声线原本更清脆活泼些，但这几个月下来，连这具身体似乎都感染了她灵魂里的疲惫，语调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低沉。
“嗯。”林莉（林薇的灵魂）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麦片。她用的是姐姐林薇的身体，原本温婉的眉宇间，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属于林莉的锐利和躁意，尽管这锐利也被蒙上了一层灰翳。
她们很少谈论陈默。那个名字像是一个禁咒，一提及，空气中就会弥漫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林父和外婆在事件结束后来看过她们几次，但那种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态度，反而让她们更难受。舅公和卡西姆在处理守门人血脉联盟的后续事宜，偶尔会通过加密信道联系，传递一些“局势基本稳定”、“锁眼会残余势力仍在清查”的消息，但对她们目前的处境，谁也拿不出解决办法。
墨清韵代表墨家送来了一笔丰厚的“抚慰金”，足够她们在不工作的情况下生活很多年。她们收下了，没有推辞。一种深切的疲惫感让她们失去了客套的力气。艺术之眼家族的苏皓和沈雨晴也表达过关切，但都被她们婉拒了。现在，她们只想远离一切和超自然相关的人和事。
吃完早餐，林莉（林薇的灵魂）习惯性地起身收拾碗筷，动作流畅自然。一年前，身为林莉的她几乎从不沾手家务，而现在，使用着姐姐身体的她，做这些却成了肌肉记忆。
林薇（林莉的灵魂）看着妹妹（或者说，拥有妹妹灵魂的姐姐？）的背影，眼神复杂。她们的关系也变得很奇怪。共同经历了生死，拥有了最深的灵魂连接，按理说应该更加亲密无间。但事实是，她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是因为陈默的离去让她们无法直面彼此？还是因为这一年的错位，早已将她们原本的姐妹情谊扭曲成了某种更复杂、更难以定义的东西？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一僵，警惕地对视一眼。经历过太多变故，任何意外的访客都足以让她们神经紧绷。
林薇（林莉的灵魂）深吸一口气，走到猫眼前向外看去。是一个穿着制服、面带职业性微笑的陌生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你好，物业的，核对一下住户信息，顺便收取本季度的物业费。”门外的人说道。
林薇（林莉的灵魂）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你好，林薇女士是吧？”物业人员看了看手中的表格，又抬眼看了看她，笑容标准，“这是缴费通知单，您看一下。”
林薇（林莉的灵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林莉的身体”说话，并把她认作了林薇。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通知单。
“另外，”物业人员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有邻居反映，最近几个月，您家偶尔会在深夜传出……一些比较响动，像是挪动家具或者……争论的声音？当然，我们理解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希望能尽量不影响其他住户休息。”
林薇（林莉的灵魂）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所谓的“响动”，大概是她们其中一人梦游时弄出来的，或者是在深夜无法入睡时，忍不住在房间里踱步的声音。争论？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争吵了，连话都说得很少。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她低声回答，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物业人员点点头，又像是随口一提：“对了，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位陈先生，是出差了吗？好久没看到他了。”
一瞬间，林薇（林莉的灵魂）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是林莉（林薇的灵魂）走了过来，面色平静地接过了话头，“他调去外地的分公司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哦哦，这样啊，高升了恭喜恭喜。”物业人员笑着寒暄了两句，终于离开了。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玄关处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调去外地……”林薇（林莉的灵魂）重复着这个拙劣的谎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我们连对外宣布他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林莉（林薇的灵魂）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客厅，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无意识地用力捏着，指节泛白。那是陈默以前最喜欢靠的位置。
“我去趟超市。”过了一会儿，林薇（林莉的灵魂）说。她需要离开这个房子，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嗯。”林莉（林薇的灵魂）依旧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区里，阳光有些刺眼。林薇（林莉的灵魂）低着头，尽量避免与熟人视线接触。她现在是“林莉”，却要活成“林薇”的样子，而真正的林薇（灵魂）却困在她的身体里，守着这个充满回忆的空壳。
在超市里，她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男性用品区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以前，她总会在这里停留，给陈默挑剃须水，或者看看有没有新出的他可能喜欢的零食。现在，这个区域对她而言，失去了所有意义。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攫住了她。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对世界，对家人，甚至对自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莉（林薇的灵魂）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问号。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通过姐妹之契，林莉（林薇的灵魂）能隐约感知到她情绪的巨大波动。
她回了句“没事”，继续推着车往前走。
在冷藏柜前，她伸手去拿一盒酸奶，旁边一个带着小孩的母亲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那位母亲连忙道歉。
“没关系。”林薇（林莉的灵魂）下意识地回应，抬起了头。
就在与那位母亲视线相接的瞬间，她看到对方眼中清晰的倒影——那是林莉年轻姣好的面容。可当她看向冷藏柜玻璃上模糊映出的自己时，内心深处认定的，却仍然是那个三十岁、眉眼温婉的林薇。
灵魂与皮囊的割裂感，在这一年后的今天，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希望的彻底落空而变得更加尖锐和痛苦。
她匆匆结了账，逃也似的回到了家。
打开门，发现林莉（林薇的灵魂）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几个相册。那是陈默失踪后，她们第一次有勇气翻开这些记录着过往的东西。
照片上，是真正的林薇和陈默的结婚照，两人笑得幸福而甜蜜；是林莉做着鬼脸，从后面搂着姐姐和姐夫；是一家人过节聚餐的热闹场景……每一张笑脸，都像是在无声地拷问着现在这个残破的、错位的现实。
林莉（林薇的灵魂）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张陈默的单人照，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回头看着镜头，眼神温柔。
“姐，”她没有抬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如果我没有欠下那笔债，如果妈妈没有摔碎镯子，如果……”
“没有如果。”林薇（林莉的灵魂）打断她，声音同样低沉，“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们再次陷入沉默。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房间染上一层怀旧的暖色调，却丝毫温暖不了室内的冰冷。
一年了。诅咒没有解除，逝者没有归来。
她们被困在了这个由错误构成的“新常态”里，疲惫，麻木，带着一丝绝望的平静，如同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前路渺茫，来路已断。
而生活，还得继续。以这种荒诞的、悬而未决的方式，继续下去。
林薇（林莉的灵魂）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其中一盏，属于她们，却再也不完整。
她摊开手掌，掌心那金色的镜面印记早已黯淡，几乎看不见。但她知道，它还在。就像那份连接，那份伤痛，那份无法言说的共生之殇，已经成为了她们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剥离。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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