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叶子悬在半空,风停了。
玄阳的手还覆在小女孩手腕上,木炭在石板上划出最后一道横线。那滴落的水流忽然凝住,像是被无形之网托住一般,悬浮于门槛前寸许之地。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屋檐缝隙,落在远处山坡——六道气息依旧静伏,但其中两股已开始缓慢后撤,似因幻象碑影消失而动摇。
他松开手,任小女孩低头去看自己写下的字。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向门外,脚步极轻,未惊动地面水珠。
女娲已在河岸等候。她指尖微曲,彩绫垂入水中,却不再波动水面,而是将一缕极细的灵丝顺流放出,如蛛线般贴着河床延伸至百步之外。片刻后,她收回手,眼中映出断崖阴影里那人银丝的震颤频率。
“他们不信。”她说,“以为刚才的碑是障眼法。”
“不是不信。”玄阳立于她身侧,掌心贴向地面,“是不敢信。怕这真是失落的传承重现。”
他闭目,识海中地脉如河,每一寸震动皆化作符文轨迹流转。南方来者仍在原地,每十二步叩地一次,节奏稳定;西北断崖之人则收起了银丝,改为以指划空,在虚空中记录某种星图坐标。另有两人从东、北方向悄然靠近,虽未踏入幻象区域,却分别取出玉片与骨片,置于耳畔倾听。
“不是一路人。”玄阳睁眼,“一个用音律传讯,一个靠星轨定位,手段完全不同。他们之间没有呼应,甚至连警觉都各自为政。”
女娲点头:“四方皆动,却不相知。说明盯上这里的,不止一方势力。”
“也不是盯。”玄阳声音低了些,“是防。他们怕这里生出不可控的变化。”
他转身朝村落深处走去,步伐不急,却步步踏在符网节点之上。桃树根须随他脚步微微震颤,与埋藏的“影”符共振,将方圆十里内的动静尽数纳入感知。
学堂外,几块废弃石板堆在墙角。他从中挑出三块平整者,置于膝前。取木炭为笔,逐一勾画。
第一块,刻下“封灵纹”。线条封闭成环,内嵌九重锁扣状结构,看似能镇压大道之力,实则毫无根基,仅模拟古符外形;第二块,绘“启源图”,形似远古文明遗留的阵基,中央留有空白核心,仿佛等待注入能量;第三块,则是“心契印”,纹路如藤蔓缠绕人心,末端隐现双瞳轮廓,令人望之略感不适。
他并未激活这些符号,只以指尖轻抚其表,引一丝灵气渗入石隙,使其在特定时辰微光闪现,如同呼吸。
“放进去。”他对女娲说。
她会意,彩绫轻扬,数道幻象碑影再度浮现于荒坡之上。这一次,三块伪符被置于最显眼处:封灵纹立于中央高台,启源图嵌入左侧残碑,心契印则斜挂右侧石柱,随风轻晃。
风吹过时,碑面文字忽明忽暗,仿佛刚被人拓印完毕,尚未稳固。
玄阳回到桃树下盘坐,万灵拂尘横置膝上。他伸手轻扫尘尾,拂过门槛、屋角、院墙四隅。尘丝所及之处,细若游丝的符线悄然延展,深入土层,与地下“影”符相连,织成一张覆盖全村的预警网络。任何外来者踏入预设边界,符线即会轻微震颤,信息直入识海。
女娲走来,在他身旁停下。
“若他们看破呢?”她问。
“看破也好。”玄阳低语,“真东西藏不住,假东西却能让人心生贪念。只要他们开始争抢,就会露出破绽。”
“可一旦动手,便是围攻。”
“那就让他们觉得值得。”他抬手,指向学堂中央地面,“阵基已经埋下。”
女娲俯身细看,只见孩童涂鸦般的圆环之下,一道极淡的刻痕环绕四周,深不及半指,边缘光滑如磨。她认得这种手法——逆引归墟阵的雏形,可将外来攻击之力部分转化,反哺防御体系。此刻阵眼空置,未激活,只待时机。
“你打算让谁触发它?”
“不是谁。”玄阳摇头,“是哪一个组织。”
他取出一块玉片,放在掌心。片刻后,南方来者的脚步节奏再次传来,仍是十二步一叩。但这一次,他注意到对方鞋底沾着一点青苔,来自村南三里外的湿谷——那是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秘密小径。
“走这条路的人,背后有严密纪律。”他说,“他们不是来夺宝的散修,而是某个隐秘教团派出的探子。”
女娲看向西北断崖:“那人用星轨记录符文分布,手法接近上古观星阁遗脉。若我没猜错,应是‘天机院’余裔。”
“还有那个摇铜铃的,音波频率与血海边缘某些邪祭仪式相近。”玄阳继续道,“他传递的消息,很可能直通冥渊深处。”
两人沉默片刻。
“三方势力。”女娲轻声道,“彼此不知对方存在,却被同一则传闻引来。”
“那就让这传闻继续发酵。”玄阳拿起刻有“启源图”的石板,轻轻摩挲边缘,“明日午时,我会让这块石头‘意外’暴露在阳光下。它的光泽会随日影移动而变化,像在回应天地节律。”
“他们会认为这是钥匙。”
“他们会争着来拿。”
女娲望着远处山坡,彩绫无声收拢。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有平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很快就会从窥探转为行动。
玄阳站起身,走向学堂。推开门时,几个孩子正围着石板练习写字。他走到角落,从一堆木炭中挑出一根最粗的,削尖两端。
然后他在墙上划了一道竖线,又在下方补了一短横。
孩子们好奇地凑近。
“这是什么符?”一个男孩问。
玄阳没答,只是把削好的木炭递给他。
男孩接过,照着描了一遍。笔画歪斜,最后一横拖得老长。
就在他落笔的瞬间,门外一片落叶突然加速坠地,砸在门槛前那滴悬浮的水上,溅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屋内无人察觉。
玄阳看着男孩手中的木炭,低声说:“这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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